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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懿跪在阳光底下,十月的日色透过翡色烟罗纱似晕开的桃花蘸水,雾气蒙蒙,可她的背脊上却一阵一阵发着寒。 容下香见的命,是顺皇帝的意,亦开罪了六宫嫔妃。迫使香见喝下这碗汤药,是顺了太后的意,安了嫔妃的心,却是大大逆了皇帝的欢意。她在焦灼里,忽而想起香见那日的话,她打了个激灵,若是有了孩子,香见会如何? 太后并未容她细想,抚着怀中一把金丝檀琢碧玺如意,徐徐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皇帝要寒氏,哀家容她。可要再有子用上的事,那便不能了。其中利容,你自己掂量吧。” 第八章 空月幽 如懿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的慈宁宫,飘飘忽忽的,足下无力。待走到宝月楼外,她的魂总算回来了,一颗心亦沉沉定了下去。 举眸望去,见到的人竟是婉嫔。 西风渐起,呜咽着穿过红影碧栏的宫阙,婉嫔着一身深竹月色缂丝并蒂莲纹锦衫,披着一斗珠莎青绉绸皮袄,越发显得怯弱无比,如寒潭瘦鹤。她见了如懿,怯怯行过礼,大是不好意思。 如懿见她戴着一色全新的猫儿眼赤金吴翠花钿,不由得停下步笑道:“皇上新赏的?昨儿内务府才送来的。” 婉嫔面色微红,垂着脸道:“皇上惦念,臣妾铭感于心。”她说着,下巴几乎低到了胸上,嘤嘤道,“只是臣妾也快有半年没见着皇上了。” 如懿打量她,“你来这儿,是想见皇上?” 婉嫔窘得满脸通红,越发支支吾吾,“不是,臣妾只是好奇……”她低低叹息,“臣妾只是好奇,皇上那么宠爱的女子,平日起居坐立,会是何等模样?” 如懿一怔,蓦地想起宫中曾有传闻,说婉嫔有一股子痴病,总爱在最得宠的嫔妃宫门外窥伺,而平素往来者,多是得皇帝欢心的女子。 这般想来,倒是真有些影儿。 从前得宠时的海兰、意欢与自己,后来一阵的嬿婉。便是和嬿婉疏远后,她也只是静静看着,保持着刻意的距离。 并非趋炎附势,婉嫔也不算那样的人。她,一直是六宫莺燕里最沉默安静的影子。 如懿便道:“容贵人是很美。” 婉嫔脸涨得血红,“不,皇后娘娘。”她的神气有些肃然,“臣妾喜欢看容贵人,只是因为臣妾好奇,好奇能否从她的一言一行中,看到自己得皇上多看一眼的可能。”她赧然,眼底的火光黯淡下去,那淡然的语气底下,伤感自怜是一根根细细的银针,戳进rou里也不见血,“可是,臣妾从她们身上看到的,永远是不可能。皇后娘娘,您知道么?臣妾见得最多的,记得最深的,便是皇上的背影。很多次皇上从臣妾的宫门前进宫,臣妾都盼着,皇上,他或许可以走错一次,走到臣妾宫里。可是,从来没有过,一次也没有。他脸上的欢喜臣妾记不清了,因为那从不是对着臣妾的。可他的背影,一直在臣妾心里,见不着皇上的时候,想一会儿,心口便暖一会儿。” 并不是不知道婉嫔的过往与宠遇。只是哪怕亲近如自己,原来也不知,素来默默无闻的她,竟也存了这样一段旖旎而纯粹的期盼。 如懿温言道:“婉嫔,你多虑了。” 婉嫔的眼底蓄满了泪水,静静道:“臣妾不过是一个最普通的女子,相貌平平,才德平平。在潜邸里是最不起眼的格格,在宫里是无人记得的嫔御。皇上玉树之姿,臣妾蒲柳之质,能得到皇上的一夕照拂,己经是臣妾毕生最值得荣耀的事。”她的痴念焚烧着眼底薄薄的水光,“臣妾不敢去妄想得到多少宠爱,只是想皇上偶然经过人群时,可以多看臣妾一眼。于是,臣妾想尽一切办法希望自己可以起眼些不那么普通些,才发现能想到的法子,也不过是最普通的法子。” 那些普通的字眼,在婉嫔平淡的口吻里,是刮着心口的锈刃,嚓嚓地磨着,未曾见血,也是生疼。如懿听着,没有一句可以安慰的话语。她能如何呢?她不也是那万千身影中的一个? 片刻,如懿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你一向安分守己,皇上待你也不算不好。” 婉嫔浅浅地笑,凄凉而寂寥,“安分守己是因为臣妾实在没有一点可以引得皇上多一瞬注目的能力。而皇上,四季恩赏不少,也未曾亏待了臣妾。但是皇后娘娘,臣妾便是想多在皇上心上停留一刻,也那么难么?” 不是难,不是。情意之事,从来不是你期待多少,便可以得到多少。或许长久的守望,不过是将你的身影凝成望夫石恒定的姿势,而盼不一缕真心的目光。真是凄凉。 婉嫔遥望着楼上倚栏凝眸的香见,螓首轻摆,无比渴慕又无尽惋借,“臣妾若能得容贵人万分之一的宠爱,此生无憾。只可惜,容贵人太不惜福了。” 或许宫中之人,无不是这样想的吧。如懿目送婉嫔茕茕离开。才知宝月楼楼外,一样的痴心情长,却注定一双人,一段心,终究不得圆满。 香见独自坐在二楼,倚栏望着远处的祈福堂,神色痴惘,浑不觉如懿的到来。香见的侍女见了如懿,便得了凤凰似的迎进来,道:“皇后娘娘来了。我们小主正闷坐着呢,整日看着长安街和祈福堂,也不是个事儿呀。” 如懿淡淡笑,“难得有她喜欢的东西,随她去吧。” 那侍女扶住了香见,香见见了如懿,起身福了一福,“娘娘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