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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听得入耳,笑意更浓,“此刻你的族人都已来了,你愿意见一见么?” 嫔妃们眼见如此,隐隐有sao动之意,窃窃之声,不绝于耳。嬿婉唇边冷光陡盛,旋又隐入春波笑意之中,上前亲切地挽住香见的臂膀,柔声道:“从前我家乡在盛京,初至京城多觉不惯。meimei远道而来,必定也是。”她温婉劝道:“皇上,快请meimei的族人来吧。meimei一定很想见呢。” 香见不惯于这样的热络,急急抽出手,垂眸不语。皇帝击掌两下,便有小太监引了数十位寒部打扮的人来,来者多是老幼妇孺,一个个互相搀扶着,畏畏缩缩立在楼下。进忠刚要唤他们行礼,皇帝摆摆手,挽过香见行至楼前,向下道:“看看你的族人,他们也在瞧你呢。” 香见迫不及待地引身向前,浑不觉皇帝仍挽着她的手。她热泪潸潸,“这是阿里娅婶婶和她的小儿子。这是拜玲耶婆婆,她年纪大了,耳朵不好。还有穆妮尔,她才六岁,在战争中失去了一条腿。”迎着楼下欢呼雀跃之声,她情不自禁地笑着喃喃,“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来?” 皇帝诚挚地看着她,捧住她的脸,正色道:“你以为联只是安慰你的思乡之情么?朕接来的这些人里,没有一个壮丁,那是因为年轻力壮的人该留在寒部修复疮痍,再建家园。而这些老弱妇孺,无家可依,也禁不起边陲风沙。所以朕将他们接来京城,可以安然度日。你,欢喜么?” 如何能不欢喜?可香见只觉得彻骨寒冷,一动也不能动,任由他扯着。她望着楼下熟悉的族人,恍如自己成了一尊冻实了的冰雕,从里到外冷透了。 再也不能妄想离开了,连死,也不能。困在宫里那么多日子,从来没有一刻如此的绝望。她是走不脱了。他或许真是爱她,可也在要挟她。她完全没有办法,因为爱与压制,或者是他最惯用的最轻而易举的办法。 如懿看着香见,她的绝望如此了然。她只觉得怜悯。所谓身不由己,原来人人如是。 金风十里,丽人玉颜,花压鬂云偏。红叶白露,远山流岚,京中的美人与秋色让人目眩神醉,如懿却醉不了。她看着远远的黛色山峦绵延起伏,正是千山叶落,孤雁低旋之景。唯见万里屋云间老翅掠空,哀哀悲鸣,曳下苍凉悲怆之音。绮丽明媚,深情相许都落了繁华盛世的注脚,谁还见忍泪自吞的无声凄楚。 皇帝轻拥着她,像是轻拥着一团正融的春雪,在她耳边低声絮絮:“香见,朕知道你心里在笑话朕,整个紫禁城也都在笑话朕。朕娶了一个败军亡族的人的女人,娶了一个有过婚约的女人,一个异族部落的女人。更要笑话的是,这个女人的心不在朕的身上,她甚至还恨着朕,厌恶朕,恨不得逃离朕。” 皇帝说着,气息温热地拂上香见的面颊。香见下意识地偏过头,缩着手,回避他任何可能的接近。 皇帝苦笑道:“可是朕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女人。朕有过那么多女人,宠过那么多女人。曾经喜欢的一个,朕扶着她坐上了皇后之位。可是朕直到见到你,才发觉原来男人对女人的喜爱不只是可以细水长流的,它可以像地底的火山一样,埋了上千年,轰然全喷了出来。朕对你,就是这样的。” 嫔妃们站得稍远,未曾听得皇帝的一字一句。如懿就在近旁,清晰入耳。她有轻微的晕眩,眼前的世界是粉碎的雪片,冷冷地打在心上,她感觉自己鼻息的迟缓,钝钝地,每一呼吸,都有挫磨的痛。 不是不知道他会对着旁的女人甜言蜜语,只是未曾亲耳听过,所以也不过是模糊的揣想,偶尔来扰乱自己平静的心绪。她是第一次,听着他对旁人说自己。原来她的存在,不过是一个已然不要紧的旧爱,像发黄的流云缎,纵使矜贵,那也是不体面的陈旧。她,不过是来陪衬皇帝天荒地老荡气回肠的新爱的点缀。 真是可笑!曾经履冰雪,践荆棘,这样千辛万苦走到他身边,蒙他所爱获得与他并肩而立的资格,也不过是陪衬来日的新人笑罢了。 香见残存的笑意渐渐褪去,只余下白雪覆野似的冷戚,有guntang的泪水从她的眼中潸潸而落,最后成了无声蜿蜒的溪流。 皇帝听着香见族人们的欢呼声,揽过香见柔弱的肩,好声好气地哄道:“别哭!别哭!你看你的族人们多高兴,你可也是高兴坏了?” 香见如何说得出话来,更不敢叫楼下的族民们看见她的泪容,少不得侧了身子,避侧在皇帝身畔。皇帝便伸出手,宠溺地轻轻拍着她的背。如此一来,落在旁人眼中,更像是皇帝与她格外亲近似的。 随行的妃嫔们多半已铁青了脸,或是含了讥讽的笑,晋嫔冷笑连连,向着嬿婉小声说:“什么贞洁烈妇,都是做给旁人看的。不过是矫情引逗皇上罢了,这般欲拒还迎的。” 忻妃蹙了蹙眉,喟叹道:“费了好大的功夫还是要随着皇上,那之前那些都算什么了? ” 也不知是谁暗暗嘀咕了一句:“狐媚子就是狐媚子,最会这些勾引人的下作手段!”这一句话引得嫔妃们连连额首,只避着前头陶陶然的皇帝而已。 如懿听得不像样子,转首深深瞧了她们一眼,嫔妃们立时噤声,不敢再言语半句,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地安分了下来。 恰好皇帝扬首,吩咐李玉赏赐楼下族民,好好送他们回长安街居住,便喜滋滋道:“香见,承乾宫虽然富丽,但你住得不喜欢。朕打算把宝月楼赏赐给你,你便住在这里,日夜可以看到家乡景致,也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