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毒酒
群臣不由得皆惊了瞬,立刻将目光投往声音的来源—— 是一名年未二八的小宫女。 她眉眼还没长开,瘦小的身子骇怕得瑟瑟发抖,惊惧的目光紧紧盯着脚下碎裂一地的琉璃盏,烛火透过渣滓反射入她的眸子,照出满眼晶亮。 气氛如此死寂般的僵直,小宫女愈发不知所措,双手不住打寒颤,只得扑通一声跪下,朝上首拼了命地磕头:“司空饶命,陛下饶命,奴婢一时心慌失手惊扰了各位大人,实在罪该万死!” 阿笙坐在距她两尺远的位子,瞧见这小宫女满脸惶恐,明显魂儿都要被吓没了,面色一片惨白。 适才正是这名宫女给她倒酒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因为没见过大场面,紧张到手直发抖。宽大的衣袖不小心拂过那只琉璃盏,转眼间将其打落在地,这才酿了祸事。 那女孩伏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磕头,额间已渐渐肿破,缓慢地渗出鲜红的血印子。 阿笙看见了自己从前的影子,眼眸里有波纹在悄悄涌动。 她不忍地将目光投向曹cao,在眼里写上“放过她吧”,明白此刻只要他一句话,这可怜的女孩就会脱离窘境。 可他好像视而不见似的,径自以手撑头望向别处,或许那些卑微之人的命在他眼里不过是捏之即碎的尘埃,理所当然便能忽视。 又或许是他根本不愿看自己一眼。 自始至终,曹cao都没有望过她任何一秒。即便是视线偶然掠过,也立刻漫不经心地转换视线,似乎整个大殿里都没她卞笙这个人。 原来他还在介意啊…… 她在心里失望着,又不敢在面上表露。 见他无动于衷,她还是忍不住站起身做了那只没人愿意当的出头鸟,轻声道:“你先起来罢。” 说着,她俯身帮这小宫女收拾满地碎裂的琉璃盏,小心翼翼地捡拾尖锐的碎渣。 另外的几个侍女顿时大惊失色,忙不迭地爬过来一起捡,口中慌乱阻止:“夫人使不得,这点活还是奴婢这些下人来做吧。” 阿笙也没答话,只想着帮小宫女解了围让气氛赶快重新恢复正常,动作不由得快了些。 她右手想抓起一块碎片时,猛不丁碰到了看不清的尖角,毫无防备的手掌一不小心被割破,红艳艳的血迹顷刻间流了出来,点点滴滴淌到地上,触目惊心。 “夫人!”宫女们惊恐地凑过来,纷纷撕下自己的衣角,手忙脚乱地要给她包扎。 简单缠了几层布,再看时地上已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了。 这些宫女虽不识这位打扮得与其他贵妇格格不入的夫人是谁,但也知能来此赴宴的也必非寻常人等,于是都殷勤地很,争相将阿笙位子边都清理了一遍。 这时座上的刘协为了打破僵局,想了想,终于找了个理所应当的理由率先提出建议:“既然这位夫人的酒盏碎了,那就换一只吧。” “就用皇后盘中的这只罢。” 许久不说话的曹cao突然开口,语气不容拒绝与反驳,音调中染上沉沉。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刘协,直把后者慌得猛低下头。 侍郎赵晏坐不住了,也不顾曹cao语调的不容置疑,直接倏地站起身争辩:“司空不可!皇后盘中乃是玲珑八宝雕龙壶,自先朝以来只能给皇室之人及有功之臣赐酒,怎可随意赐予大臣女眷斟酒!这岂非僭越皇家尊仪,又置大汉颜面于何存?” 他额头青筋直冒,紧紧攥起拳头,一副据理力争的正义凛然模样。 一面辩驳着,他还一面将愤怒的目光瞪向阿笙,直把她唬得莫名其妙,心里暗自腹诽——我自己都不知曹cao为何会心血来潮想出这个提议,什么僭越不僭越的我一无所知,又与我何干? 再说我还不敢用这么精美的酒壶呢,万一磕了绊了还是个欺君之罪,是要下牢狱的。 “哦?”曹cao听着赵晏这咄咄逼人的语气也没动怒,而是若有若无地笑了声,似乎饶有兴致,“孤不觉得这有何不妥的,那难不成拿侍郎您的酒壶给这位夫人?孤想她也不会介意。” “这……”赵晏顿时满面通红,一时语塞,良久才憋道,“怎可……怎可如此,这……这于礼不合……” “所以把皇后盘里的酒壶端给那位夫人罢。”曹cao直接打断了他,眼神示意那名闯祸的小宫女走上前来,她诚惶诚恐捧起那只价值连城的八宝壶,敬在阿笙面前。 曹cao装作扫视群臣的样子,实际暗中观察着赵晏的表情,看见后者眼里不断透出惊慌的神色,额角甚至渗出滴滴汗水。 他下巴不禁微微抬起,扬唇泛出一个轻蔑的冷笑,却无人发觉。 小宫女将阿笙的酒樽摆在面前,两手紧握八宝壶的耳,提起胆子屏住呼吸,将其中的御酒缓缓倒入杯中,发出悦耳的静谧流水声。 阿笙朝她点了点头,端起酒杯就要仰头喝下。嘴唇碰到边沿的那一刻,青铜的冷意透过肌肤泛进骨里,一瞬间耳畔突然响起急促的命令:“停下!” 闻得这声高喊,她下意识地放下手里的酒樽,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正对那双明亮而熟悉的眼睛。 这双清澈而又让人琢磨不透的眸子曾在脑子里无数次出现过,每次都能惹得心脏一阵跳动,以至于在碰触到那眼神的一瞬间,她有了片刻的失神。 他终于……舍得看她了么。 她一边暗自嫌弃自己的没骨气,一边又紧张地搓起手指。 不料果然只有几秒,他又将目光移得干干净净,捏着下巴满含笑意地盯往那小宫女,嘴里吐出了几个字:“你先喝。” 他惜言如金,却引得赵晏更加不自然地颤抖,眉毛抽搐得溅起刀锋,尽管努力压制表情,面庞上的发汗仍在不可抑止地继续,甚至愈演愈烈。 小宫女却是受宠若惊,脸上情不自禁堆起讨好的笑容,眼波灵动妩媚地流转起来,声音也变得娇滴滴,冲曹cao风摆杨柳地躬身,举起酒杯笑道:“奴婢多谢司空恩赏。” 她心里以为是这权倾朝野的司空看上了自己,这岂能不抓住机会上赶着巴结呢。 谢着恩,她面带春风地将本要端给阿笙的酒杯往自己口中送,短短时间就一饮而尽,还自以为妖娆地暗送秋波,刚要开口,上扬的嘴角却冷不丁渗出褐色的液体。 几乎就是一瞬间,这血几乎喷射出来,从她本算白皙的面庞上兀自滴滴答答流了满脖子。 “啊——”有娇弱的女眷顿时尖叫起来,声音还带着哭腔,高亢得让众人愈发慌张,全场开始陷入sao乱之中。 阿笙手脚冰凉,目瞪口呆地紧盯面前一秒前还鲜活的女孩。 只见她开始还难以置信地弯腰捂住肚子惨叫,慢慢地瞳仁涣散,神情逐渐僵硬,嘴里源源不断的血却继续涌出,肆无忌惮地沾湿了脚下一片。 女孩却只能无助地躺倒在地,在血泊中满地痛苦翻滚。她渐渐失了力气,蜷起身子伏在冰凉的大殿地上,在众人的目光下缓缓不动了,口中还喃喃念着含糊不清的词语。 “死人了!快来救人啊!”那些女眷们吓得六神无主,也不顾这是一场庄严的皇家宫宴,尽皆惊慌地跳起来大喊大叫,互相拉扯衣袖以维持紊乱的气息。 “赵晏。”在一片纷乱之中,曹cao骤然大喝道。 顿时,人群立刻陷入安静,战战兢兢再不敢多发一语,只闻彼此还未平静下来的急促呼吸。 赵晏突然被叫了名字,眉毛一耸,两肩不自然地开始抖动。 曹cao凌厉如刃的目光忽而瞥过去,赵晏的腰顿时倾折,一时站不稳而跌倒在地。 接着狼狈地颤栗趴伏,仰首冲他急速大喊:“司空冤枉——臣对此一无所知,酒皆乃御膳房尚宫所斟,怎会有人敢在御酒里下毒,这借臣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做此欺天之事,还望司空明鉴哪!” 曹cao闻言不禁笑了声,手指轻巧地转了转酒杯边缘,斜侧他一眼:“孤还没说是你呢,这般着急?” 忽而,唇边笑意骤时敛去,眼里结成千里凛冽冰霜,冷得令旁人皆不由得战战兢兢浑身发寒纷纷低头,声音里不着任何温度:“这么想谋害孤,就不该用这般拙劣的下毒伎俩,更不该妄想用只八宝壶就能蒙蔽孤。” 此言一出,赵晏登时面色发白,脸上的皮rou止不住抽搐起来,走近似乎还能听见指节沙沙作响之声。 在一片沉默间,大殿只余曹cao淡淡的声音: “这八宝壶外表精美绝伦,实则内有双胆,一胆盛澄净醇美之御酒,另一胆虽盛的也是美酒,却掺有能令人刹那毙命的剧毒。适才孤早知有此机窍,故此皇后娘娘所赐的酒,孤可是一口没喝。” “哈哈哈哈哈哈——”赵晏脸上顿时撕出一个狞笑,眼里暴出激烈凶光,抬手径直指向他,大笑着吼道,“曹贼!你以为躲了御酒便能万无一失了么?你大错特错!我赵晏在你的酒樽内壁涂满了马钱子和砒|霜,不到半时辰内你就会断肠而死,毒发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