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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选择现在跟我们主动坦白呢?” “因为这个。”程翥将发来的邮件打开,主动给其他人看到。他简单讲述了一下关于争夺中日韩展名额的问题。“可以看出来,这其实是行业里针对我个人的一些学术倾轧造成的攻击,正好找到了这个事实而已,和我的学生并没有直接关系。但是如果任由事态因此扩大的话,最后受到压力最大的恐怕不是我,而是他。他会暴露在聚光灯底下,变得无路可走,被迫一次次出来自证。介于他的特殊情况,我希望领导们能够以保护学生的角度,考虑他的心理健康……他已经受过太多的伤,不应该再受更多伤害了。” 程翥又拿出了一份精神科医生的诊断记录,是请瞿医生提供的。他讲了一下这次诊断的初步性和不完整性,因为徐步迭本人基本是拒绝的,那时候并不愿意配合诊疗,因此只能得出一个大方向上的判断。 “……我虽然不了解他很多方面,但是我也知道很多别人不了解的情况,他不能、也不应该承受那聚光灯下的审视和质问,那等于是被迫一次次把即将愈合的伤口再撕开。” 为什么要辍学?为什么不接受学校和社会捐赠? 车祸到底有什么隐情?你家里的其他监护人在哪里? 为什么要隐瞒姓名?为什么要做裸体模特? 能不能让我们采访主治医生?给你母亲拍几张照片? 你有没有和他们发生过关系?为什么会因为你而打起来? 这是不是一次嫖客之间的争风吃醋? 你有没有受到威胁、是不是有经济利害关系才替他圆谎? …… 而其他人更会怎样说闲话,会对他做怎样的揣测? 会不会有更多的聊天截图放出?会不会议论他在勾引老师? 他有一天回学校上学时,又该怎么入住宿舍、面对流言蜚语? 甚至连身边的人也逃不掉,他们也会一遍遍地被追问,“回忆”起更多的细节…… 那时候,保守的老人、曾经的朋友,都会怎么看待他? 会不会有人站出来,因为八卦或者利益,出来指证曾经莫须有的暧昧关系? 会不会有人说出无心之语,恰好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程翥不敢去想。他不想自己刻在泥坯上的每一道艺术化的雕凿,最后都变成现实中挥向小徐的刀斧。 “家里出了那种事之后,他可能觉得是自己的错,比起经济上的压力,更多的像是在用工作来麻痹自己,惩罚自己,心理上是出现了一些问题的。如果这时候再有这种传闻出来的话,他也很难再回到学校了吧。”程翥笑了笑,“我没有作为老师替他做过什么,所以我想,这一次还是我来吧。” 他递上一份检讨和申明材料,同时还有给学校辞呈的副本。 “这次给社会和学校都造成了不好的影响,我很抱歉。我只希望这个事情追究都到我为止,不要过多地去干扰他,如果因此导致学生的生活更加艰难、心理问题加剧,那我们做老师的,都应该承担责任……我希望学校和教委的各位领导也能借这个机会,给他做做思想工作,解决一下经济困难的问题,让他尽快回学校去读书。”程翥顿了顿,“当然,我知道他如果去上学,母亲护工的费用无论如何都省不下来的,他很可能不愿意接受社会援助,我可以拿一笔钱,但我直接给这事就讲不清楚了,所以能不能请教委和学校以你们的名义私下给他,找个名头,以援助贷款或者助学金之类的……” 这段年前的插曲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访客们就离开了;派发年货的后勤小组冲进来招呼:“领油了啊,一人一件,都主动去登记一下……”喊到一半,才似乎发觉气氛有哪里不对,“怎么了这是?大过年的,一群人搞这么严肃?” 一时间居然没有人接话,也不知道是谁突然吸了吸鼻子,很响亮的一声划破了冬日近节的安宁。 “前两天……那个学生来了对吧,”负责记录的一个副主任突然说,“他电话里说了一遍还不够,还非要跑到这里来当面跟我们说,当时在开会,他穿得单薄,在门外等了很久。见了面也说不出来什么,翻来覆去就说程老师是好人,是自己一直瞒着没告诉他学生的事,不怪他。他们没有什么权色交易,没受过威胁,也没拿过什么钱……要我们千万不能处分他。”他看了看桌上那份材料,突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这都什么事啊……” 每个人脸上这才出现了各样的表情,像刚听完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第64章 死水 徐步迭站在画廊的门口。过了这么长时间,他以为自己已经走出去了,可以很久很久都不再想起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等那些伤口慢慢愈合。 但现在,他走到这里时,突然发现自己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害怕,有一种愤怒取代了恐惧,支撑着他的身体站得笔直。尤其是看到那座半开着灯的萧索当中,那个佝偻在椅子上的老人,似乎陡然缩小了一圈,而另一个人,是他的学生,也是他的帮凶,这时候也显得心浮气躁,焦虑不安地来回转着。那些堆满屋子的艺术作品,原本徐步迭也曾憧憬地挨个看过,但如今他见过了程翥做的那件没有任何多余颜色的雕像后,才发觉这间屋子里满布着浮于表面的颜色,像一层死水上泛滥的油光,令人生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