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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教授怡然地笑着,似乎很满意这个故事。“也不要那样说你爸爸,艺术嘛是给人带来感悟,带来快乐,带来表达,带来美的。只要他喜欢,是什么风格都不重要,有没有价值也是他说了算的,符合他心意的,能让他高兴的,那就是有价值的嘛。” 徐步迭点了点头:“您说得对。”自己很久没有和人好好聊过这些压箱底的话题,到程翥那边又得藏着掖着,不敢让他知道。这些过往有时候已经变作梦魇,翻来覆去地在他眼前出现,当话出口的时候,才发觉自己也有了一丝释然;又或者是对着陌生的、很可能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的年长者,这些话更容易出口些。 他几乎竹筒倒豆子似的讲起来,那些奇怪的、庸俗的、无人问津的收藏,几乎成为了现在他唯一奢侈的财产。他曾经将每一样都打包收进灰蒙蒙的纸箱当中,可这会儿从记忆中拿出来时,仍然对每一样都如数家珍。 “既然能做这种规模的艺术收藏,那你家条件应该不错啊,你怎么还出来打工,勤工俭学?” “我……”他张张嘴,兴许是自事故以来头一次主动说起这些的缘故,好像时光将他一下子带回了原本的年纪,那些精心的伪装全都不见了,他只是一个才刚刚毕业,考上大学的孩子;他什么都不必考虑,未来四年应该和所有的大学生一样,拥有一段自由而恣意的开端。 “……家里有人生病了,我父亲也……不在了。”实际说出口的时候,竟然觉得有一点轻松,甚至可以说平静了下来,似乎终于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这样啊……”长者十分体恤地并没有追问下去,反而伸出手摩挲了一下他的肩膀和背脊,再轻拍两下,“……那你很辛苦啊。” “没关系的……不辛苦,我已经习惯了。”徐步迭喃喃地说,“所以我什么活都做……甘老师,我什么都愿意做的,只要能赚钱。您以后要是有别的什么活,什么单子,找不到合适的人,都可以叫我。” “随便什么事都行?” “随便什么事,随便什么时间。” 程翥把电脑上的建模不断返回,又把桌上的草稿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那里已经要堆得漫出来了。不对,不对,完全不对。他的作品到今天已经形成了完全的自我风格,疏旷硬峻,可是今天落笔像毛头小子一样,急躁毛糙的,情绪像野草似的胡乱生长,刚压住这边,又从另一头冒出来。 程翥抓起手机,翻了半天又犹豫了半晌,最后打了几个字想了想又放下了,朝房间里喊:“乐乐!” 乐乐蹬蹬蹬地跑来,举着他的小飞机:“吃饭了吗?”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除了吃你还知道啥。”程翥恨铁不成钢,“马上过了年,你都要是小学生了你知道不?你再吃,校服都穿不进去。” “……哦。”乐乐沉思了一会儿。“那还吃不吃?” ……程翥扶额,“吃,一会吃,爸爸去热菜,你帮爸爸打个电话。” “电话!”现在乐乐可喜欢打电话了,立刻高高扬起手表,“打给谁?” “打给你小徐哥哥。” “哦!” “你就问他记不记得要去打针,别给忘了。” “好!” 叮嘱过这一句,程翥总算安心了一点,转头把剩菜拿出来一起扔进微波炉,拿出几个包子架上蒸锅,就听见小传声筒又奔过来,大声说:“他问你记不记得明天答应过他什么事!” 程翥拿着锅铲,把热好的菜扒拉进盘子里,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 “我记得。你问他明天怎么安排?” 程翥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心想我让乐乐问,我看你能说出个花来。 乐乐接电话非常地具有仪式感,既然励志当传声筒,那就绝对不当面说给程翥看,于是又飞快跑回自己的房间,得到答案再跑回来:“爸爸!他说明天安排约会——” 程翥一把抓起儿子胖胖的小手,几乎把手腕贴在自己嘴上:“徐行!你跟我儿子瞎说什么呢?!” “啊,终于理我了。” 手表上的视频屏幕里的人看起来正在街上,街灯的颜色在他脸上打出各种斑斓的光,延迟和光影让脸孔模糊摇晃着看不明晰。“我还怕你怂了要毁约呢。”但单纯就从声音里,也能听出那一股甜丝丝的雀跃,把自己乱糟糟的脑袋搅成浆糊,全都无所谓了。“我怂什么了?我这不听从安排吗?” “那你上大号说话,拿儿子做挡箭牌,好意思吗。” “你不要给我教坏小孩子,听你安排就是答应你约会啦?” 乐乐垫着脚尖,手臂伸长,被程翥拎着手臂拿着当电话机用。他问:“爸爸,什么是约会?” 这下轮到程翥心虚了:“没你的事,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啊。” 乐乐不服气了:“那你还用我电话呢!我不帮你打了!” 小徐在视频里头摇摇晃晃地笑,终于忍不住提醒:“老程,你头顶为什么在冒烟?” “冒烟?哪来的烟……”程翥陡然一拍脑门,转头手忙脚乱地打开身后的蒸锅,水已经蒸干了,包子底下一片焦糊。他自暴自弃了一秒,把硬邦邦的糊包子塞进嘴里。 乐乐不借手表给他了,程翥只得自己打电话给小徐,电话接通开始那边就笑得厉害,程翥挠着脸:“严肃点,我跟你说你这算嘲笑客户啊我要打差评的。来来,点个外卖,给我买点包子过来,正好一起吃了,你也没吃饭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