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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翥心里莫名有点酸溜溜地不是滋味,果然不止自己一个看出了这小子的潜力,一群老法师嗷嗷叫着都要上了,好几个都在问联系方式和价格。但他也没什么资格阻止,毕竟人家需要赚钱自力更生,长得好受欢迎也没什么错,靠脸赚钱比靠才华容易,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下意识拨了个电话过去,却发觉自己没想好要说什么,响一声又赶紧挂断了;没想到只消停了一秒,对方电话又追着拨回来了。 “老程!”少年清亮的嗓音顺着频率飞过几百公里,像只小鸟似的朝他耳朵扑过来。他好像已经完全好了,那些阴霾在他的声音上面全看不到了;所有的伤痕都完全地痊愈了。“我刚才没接到……你回来了啊?” “……还没,后期事反倒比较多,签了几个项目,明后天吧,”程翥搓搓鼻子,总觉得像被羽毛撩了那样痒痒的,“你怎么样?” “我?我都很好啊,我妈恢复得也不错,转普通病房了。”小徐似乎心情不错,“对不起啊,明明这么忙结果我也没帮上什么,还添了那么大麻烦……姜师姐那边后来怎么样了?” 程翥这几天就在忙这个;就结果而言,怎么说呢,也不算全是坏事,有时候因祸得福,也有道理。姜念的主展品被损坏了,第二天展会自然就得闭展,由于之前做出了点网红的名气,也要退预售票,还要给来采访的媒体和自媒体解释。姜念自己心灰意冷,原本就被穿小鞋撞了展,感觉屋漏偏逢连夜雨,倒霉赶着一起喝凉水都塞牙缝。但她难得做一次首展,要是就此停展,也十分可惜。 姜念自己有点认命了,感觉是不是流年不利,打算干脆就闭展。但敬嘉年不信那个邪,从那天晚上起就不眠不休地开始着手修复那件作品;等程翥回去,两人就一起接手,用上锔瓷和金缮的老式手法工艺,将那件碎裂的作品重新一点点拼合起来。 到第三天,师徒俩个胡子拉碴两天没洗脸没洗澡也没睡觉,跟野人似的,姜念自己也看不下去了,只得加入他们:“你俩有意思吗?怎么着,逼宫啊?我都说不要弄了……无所谓。反正根本也没有多少人来看,提前结束亏得还少点。” 程翥笑了笑说:“那可不一定。”他指了指身边好像从野地里挖出来的年轻人,“你说说,你之前怎么对我说的来着?” 敬嘉年无动于衷:“你不是雇了我吗?我本来就是帮你招徕生意的。我好容易才腆着脸送出去那么多赠品,你转头就不搞了,我岂不是好没面子。” 程翥笑他:“你跟我不是这么说的。” 刺儿头问题少年这下认真抬起头了,几天没洗油腻得完全没了发型的刘海底下,一双眼睛分外认真:“我想让它活过来。” 这话打动了姜念,三个人探讨修复实施后的整体构象。“毁坏了后再次重生,正接续你之前的那个慢性融化的死亡主题,像是终结后的转向,只不过变成了不破不立,非常有冲击性。” 那设想的修复图震撼到了原作者本人。于是姜念也加入进来,三个熟手做起来快得多了。但姜念还是有疑虑:“就算再次开展,人流也流失的差不多了吧。” 浴盐读加 “那倒不用担心,只要我们加紧赶得及,”程翥眨眨眼,“我找了个更好的展厅。” 赶在城博会闭展前两天,这件被修复完毕的作品用学术展示的名头,以特展的形式占据了展会的一块黄金地段,在逐渐疲软的会议后期,一下子点燃了大家的兴趣,引发了话题式的围观和讨论。 重新修复、更名为《重生》的这件展品,也的确拥有着吸引人眼球的魅力:主要的裂口用金缮的手法重新弥合,仿佛身体如同沉重的山川,原本融化的部分化作丘壑,而所有的伤痕变成在这片土地上流淌着的金色河流。细节进行了更为丰富的修饰,有些地方更特意保留了裂口的缺憾和修复的痕迹,原本是生命被时间消融后的牺牲,现在却似乎挣扎着与既定的宿命展开了一场殊死的对抗那样,即便是消融,也要将自己作为人的尊严,镌刻与同化在万物之上。 ——不破不立。 这样的作品,尤其是与原先的相对比,更能给予观赏者强烈的冲击性,连女性如天鹅般弯垂的颈项和恬然的神情都有了全然不同的释义。以前,顺从的安宁是在向下融化;如今,弥合的重生是在向上生长。这个原本顺从了命运的女人,在被强硬地、毫不留情地打碎之后,浑身布满了伤痕,反倒显得愈发生机勃勃,每一道伤痕都爆发出一股蓬勃的生命力。 没日没夜赶着死线最终完工的时候,早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口撒进来,照在它新生的躯壳上,敬嘉年倒在塑料薄膜上蜷缩着睡着了,程翥大字型摊在墙边,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了,姜念怔怔地看着和她朝夕相处的它的脸孔被朝阳映亮,不敢置信。 “好像不是我做的。”她轻声对程翥说,像怕惊扰了它的梦境。 “别胡说,铣刀还在你手里呢。你的作品,没人跟你争功劳啊。”程翥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下意识理解岔了。 “我不是说不是我们制作的。而是……你有没有一种感觉,就像有什么推动着你往这个方向,有东西在借着你的手完成,好像是她自己想要变成这样的,我们不过是照着她的意图临摹,是帮她完成这个愿望的推手……达成这一切就像灵感突发一样,一下子就完成了。”她抱住清晨寒风中略略悚起的双臂,“感觉有些奇妙,甚至有点恐怖……做得太顺手了,像鬼上身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