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姬哙之死
即使齐国做了完全的准备,却依然挡不住有心人的眼睛。 不知道是谁放出了风声,说齐国欲将燕国的宝鼎送往临淄,就连子之那个人,也要送到齐国去。这样的消息就像是坠入湖心的水滴,掀起了巨大的涟漪。很多燕国人听说了此事,纷纷一探究竟,于是蓟都之内,齐人趁着夜色将燕国宝鼎送往了临淄之事,就这样败露了。就连齐军什么时候搬运的,什么时候搬走的,用了什么样的工具,什么样的车子,事无巨细,说的有鼻子有眼。 还有人说,甚至看到了太子姬平也闯进了明堂,应该是由他带领齐国人进去的,否则齐国人怎么会如此迅速的找到了明堂,又如此迅速的将他们搬走呢?再说了,齐国这些士兵,不就是他带来的吗? 这样的消息越传越多,各种离谱的事情也传的越来越玄,但是非常确定的是公子姬平带着齐国人闯进了燕国的明堂,搬走了象征燕国国运的七座宝鼎,为的就是讨好齐国人,让他当这个燕国的大王! 那些燕国的旧臣们听说此事,也纷纷去找太子姬平询问此事是否是真的,但是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他本人,很多大臣建议去明堂看看传说是否属实,但是尚未靠近明堂,就被齐国士兵拦在了外面,连靠近都不行。 这一连串的变故,让所有大臣都相信了此事,相信燕国的宝鼎已经被齐国人运到了临淄,而姬平就是帮凶!他们找不到姬平,就直趋匡章的大营,执意要讨个说法。而匡章根本不见他们,让士卒告诉他自己出城备战去了,若是再不离开,直接以扰乱军心之罪处死。 这些燕国的大臣们,虽然也有些忠贞之士,但是大部分人不过随波逐流,他们能够接受子之做燕王,自然也能够接受其他人做燕王,成为其他人的臣子。人活一世不容易,何必如此认真呢?不一会,除了一两个燕国老臣还在那里坚持之外,其余人都做了鸟兽散,又过了一段时间,连那些坚持的人,都无奈的摇摇头,离开了那里。燕国的宗室们,都在子之的手里被剥夺了身份,成为了奴隶,这一刻,竟然没有一个人出现,为燕国助阵。当初燕王哙的想法实现了,却迎来了一个尴尬的胜利,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都走了?”匡章头也不抬,看着眼前行军地图。蓟都的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只要再驻扎几日,留下足够的兵力,就足以应付了。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盘踞在下都的市被了。之前,子期攻打了此地将近一年,却未能成功,自己去攻,要更加谨慎些,莫要重蹈了子期的覆辙。而此刻的下都城内,不仅仅有之前的市被军队,更有见救援蓟都无望,而投靠市被的秦开。如此,下都的燕军将达到四万人,加上下都坚固的城防,想要攻破,着实不容易。 不过,兵贵精不贵多,下都就算是囤积了巨大的粮草,经过市被军的人吃马嚼,已然消耗了不少,如今又多了秦开的三万人,恐怕更加支撑不了多久。自己这个时候去攻打下都,虽然不易,但是先围困几日,让他们自行断粮,反而更加容易取胜。 “都离开了,将军所料不错,这些大臣们,没有一个敢冲入大营的,都在外面骂骂咧咧几句,就离开了。” “哼,大臣!”匡章冷笑着摇摇头,“都说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无论是市井游侠,还是平民百姓,皆是豪气干云。某还以为,真有那么一两个人敢于冲进军营,质问于我,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某高看他们了!”说道这里,忽然又想到了太子姬平,那个在自己下令搬动宝鼎的时候,想要和自己拼命的男子,无论如何,他也可算的上一个。 就在他准备将这些烦心的事情抛开,专心研究对敌之策的时候,却听得门外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他修长的双眉一皱,一股英气勃然荡开,抬起头看向门外,难道又出事了? 姬哙将门关好,又检查一遍门栓,确定没有问题了。他转过身,走到大殿中央,那里,有一张高大的几案摆放着。而几案之上,一席白绫孤零零的挂在那里,等待着一个最终的归宿。而在几案不远的地方,一个妇女伏在案上,哭的泪眼涟涟。 姬哙缓步走到那妇女身边,抚摸着她的后背,恋恋不舍的说道“如是,则要为难王后了。” “大王既然知道小童如此为难,又何必让小童独自苟活?你我一起上路,岂不更好?”说道这里,眼泪更是止不住了。 齐军攻入蓟都之后,齐国士兵就将这个院子看押了起来,也不说将燕王哙杀掉,也不说让其复位,只是将他软禁起来。姬哙早就知道,在燕国没有平定之前,齐国人绝不会让自己死掉,否则齐国就是赤裸裸的攻占燕国了,一定会引起燕国百姓的反抗,之前打的帮助燕国平叛的口号,就成了一纸空文了。是以自己还是有存在价值的。 姬平离开之后,姬哙一反往日悠闲自得的生活,而是整日忧心忡忡,魂不守舍。似乎将要有一件大事发生一样。齐国人将他看管的非常紧,除了一日三餐之外,他根本见不到任何人,就连软禁他的士兵,都不和他说话。 就在中午时分,姬哙毫无兴致的看着眼前的美食。齐国人在这一方面的确没有亏待他,不仅仅有平日里非常昂贵的牛rou剁成的rou酱,称之为醢;还有稻子煮成的饭。可能知道姬哙最近心情不好,希望它能够早点睡觉,还准备了一些酒。说起来,这些饭食就算是放在之前,姬哙也未必天天都享用,而齐国人则心情大好,唯恐他活不长久,是以准备的甚是妥帖。王后见姬哙依然不准备食用,苦劝不已,好说歹说,他准备决定食用一点。 他洗净了双手,用手端起一些稻饭,另一只手放在下面接着。赵雍初来赵国,最不习惯的就是吃手抓饭,而且除了洗手之外,连一双手套都没有。人人甘之如饴,唯有他食不下咽,反而恶心了好几天。最让他惊讶的是,这时候其实已经有了筷子,但是筷子却只能夹菜,饭也不能放入器皿中食用,必须用手,也不能攒成一个饭团,那是不合规矩了。不管赵雍习不习惯,姬哙用这种方式吃饭已经一辈子了,自然不会考虑什么卫生问题,所以当他将饭放入口中,咀嚼两下之后,却来不及品味,就被什么东西咯牙了。 他眉头一皱,将那个东西吐在了几案上,竟然是一个小小的圆筒。姬哙甚是疑惑,拿起端详一阵,发现这个小圆筒是中空的,里面还有东西。他将筷子插入其中,倒出来的是一小块帛书。他继续打开帛书,只见上面写着宝鼎已入齐都。 看到这里,他立刻明白了意思,慌里慌张的打开大门,就冲向了门口,他要去看看,看看帛书上说的是不是真的。然而守门的齐军怎么可能让他离开这里呢,也不管他曾经是燕国的大王,死拦着他不让他跑,姬哙无力的喊着,吼着,却被齐国士卒拖回了屋里。 喊累了,嗓子也哑了。他终于知道,自己做了多大的错事,若是没有自己的愚蠢,恐怕也没有这一连串的变故,而燕国的宝鼎也不会就这样落入齐国的手中。姬哙啊姬哙,是该死啊,你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个世上。赶紧死吧,只有死亡,才能解脱! “王后莫要悲戚,寡人铸成大错,有何面目苟活下去,只能一死了之。然而王后却要活下去,我燕国自先祖分封以来,也曾有此横祸,却也延绵了下来。此亦不过一时之阻遏也。寡人还等着你,将寡人安葬好呢。” 王后悲戚的点点头,此刻的她,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姬哙,颤巍巍的走到几案之上,将头颅伸入已经打好的白绫之中。此时此刻,只要他将脚下的几案踢开,他就可以安详的离开这个世界了。 “王后,且记住了。待寡人死后,莫要抬入明堂之中,就暴尸在广场之上,我要让燕国人都记着,是齐国人,将寡人逼死的!此仇此恨,不共戴天!若是燕国还有热血儿郎,他日复兴之后,率领群伦,马踏临淄,方能泄我心头之恨!姬哙,生不能安邦国,死,也要让齐国受到鬼神之咒!寡人,去了!”说着,他双脚一用力,那高大的几案瞬间倒向了身后,只留下一个悬挂的身影,在白绫之内苦苦挣扎,王后赶紧上前,想要帮他挣脱,奈何身材瘦弱,怎么能帮得上忙呢?就见姬哙的尸体在白绫上挣扎了一阵,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王后此刻再也承受不住,大声哭喊着姬哙的名字。殿外的齐国士兵本来到没有怎么在意,但是见王后哭的撕心裂肺,想来呵斥几句。却看到大殿之上,那白绫之中,自缢而死的,不正是姬哙吗? 当匡章慌里慌张的跑到大殿,看见悬挂着的姬哙的身影时,那可怖的面孔,面对着自己,似乎在诅咒他,也似乎在诅咒齐国。无论如何,这个人现在已然是死了,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将军,发现了这个。”士卒在屋内搜索了一番,终于在姬哙的尸体旁,发现了那个小小的帛书,匡章打开一看,终于知道了姬哙的死因,就是有人通风报信。他之所以软禁姬哙和姬平,就是要让那些燕国人找不到他们,等事实已成了,让他们不得不接受。但是现在,不但宝鼎的消息瞒不住了,恐怕就连姬哙的死也瞒不住多久。 “怎么回事?” “应该是夹在了稻饭之中了。我们在那些饭食旁边,发现了一个小竹筒。” “送饭之人呢?速速擒来!” “已经去抓了,但是据回报。”那个副将看了一眼匡章,低下头继续说道,“那人已经离开,没有任何人再见到他。” 匡章将手中的帛书越抓越紧,他慢慢的踱到那些饭食旁边,那牛rou酱还散发着香味,非常诱人。匡章看着看着,忽然将那些饭食都扫到了地上,“关闭城门,大锁全城!敢有造谣生事者,斩!” 匡章没有估计错,就在姬哙死去的第二天,一则姬哙已经被齐国人杀害的消息又在蓟都流传开来。燕国人刚开始还不以为然,认为就算齐国人如此狂妄,也不敢这个时候处死燕王,毕竟那是燕国的前任大王。但是和快,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传播这个消息。而齐国巡逻的士兵,只要听到有人谈论此事,毫不留情,就地格杀,终于让燕国人意识到,流言,可能是真的。 燕国的大臣们又纷纷前往软禁姬哙的偏殿,想要证实此事,而齐国的士兵定然是不敢让他们闯入的,百姓们被这样的消息震惊之后,也开始对齐国人升起了恨意。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 “姬哙死了。” 灯火通明的含元殿内,只有赵雍和乐毅两个人。后者将一份竹简递到了赵雍面前。赵雍接过竹简,扫了一番,叹了一口气,“看来,时机已经到了。” “请大王下令吧。” 赵雍将竹简又看了一遍,说了一句话“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啊。” 乐毅应道“言之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