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娘娘,我……”清音鲜少见她生气的模样,如今看她这样,再不敢说什么,只是默默闭上了嘴。 舒嫔则又抬手擦了擦脸,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打开九屉梳妆台上最靠下的匣子,取出离王殿下送的那串蓝白琉璃珠手钏来。 她握在手心中,又低头瞧了瞧,随后毫无预兆的、猛地一把将那手钏砸到殿门上,琉璃珠与木门相撞,发出低沉的“砰砰”声,手钏应声落地,却依旧完好无损,连条裂缝都不曾留下。 舒嫔唤清音去捡,待重新拿回手中后,她再次朝着殿门砸了过去,如此循环往复,不知砸了多少次,那手钏上的琉璃珠终于留下些许瑕疵。 舒嫔用手指轻抚那些瑕疵,未再动手去砸那东西,反而又突然拉开原来的匣子,毫不温柔的将其扔了进去。 “娘娘……”清音低声唤她,不知她此举是何意思。 舒嫔则缓缓握紧了手,直到长甲狠狠的扎进手心,让她觉出些疼痛来,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沉声说道:“既然离王把我当棋子,那我怎么就不能把他当棋子?” ———————— 闻瞻当真是等到了晚上江知宜喝药还未走,他像从前一样,着李施搬了些奏折来,与江知宜隔着外殿和内殿的一堵墙,各自忙着自己的。 直到江知宜喝了药,闻瞻才起了身,看好戏似的望着坐在桌前的她,只等着她吃下桌上的蜜饯。 江知宜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没好气儿的瞥他一眼,方打开面前的食盒,待看清食里的蜜饯,她微微愣怔,愕然询问:“这不是蜜饯金枣?” 闻瞻扬眉笑起来,带着少见的得意和疏荡,他点了点那食盒,别有深意的反问:“怎么?朕在你心里,就是因为你一句谎话,也要‘折磨’你一番的人?” 他特意咬中折磨二字,仿佛对她的想法颇为不满。 “没有,只是有些意外罢了。”江知宜垂下眸子,伸手捻了颗取代蜜饯金枣的八珍梅,塞到嘴中,等它腻人的甜味在嘴中发散。 可说到金枣,她不由又想起舒嫔,来不及思索,不该说的话就已经倒出了口:“皇上,您对舒嫔娘娘有没有……” 话说了一半,她又止住,觉得这话问得实在不合适,便没有再接着问出口。 “有没有什么?”闻瞻茫然的看她,没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江知宜自知这话问得不对,就此打住不再多问,将压在舌尖处去苦的八珍梅合牙咬碎,又咽了下去。 闻瞻站立在一旁,有些失神的望了她许久,思索须臾之后,才主动询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朕对舒嫔有没有喜欢?” 江知宜抬头与他对视,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就见他摇了摇头,颇为坦然、又有些无情的回应:“说实话,朕压根不曾见过舒嫔几次,还谈不上什么喜欢。” “没见过几次?可舒嫔不是早早就嫁予你吗?”江知宜对他的话颇为诧异,她记得舒嫔在先帝在时,就已经奉命嫁给皇上,过了这样久,皇上怎么会没见过她几面。 闻瞻摊了摊手,说得合情合理:“当初先帝一张圣旨,说把她和原来的良嫔赐给朕,就直接赐给朕了,压根没问过朕什么意思,也没给朕拒绝的机会。” 当初他刚刚回宫,连宫中的人还认不清,先帝打着需要人伺候他的理由,颇为主动的为他赐了婚,而他并非沉溺美色之人,对这婚约压根不感兴趣,所以也并不上心。 “那……”江知宜有些无奈,但还替舒嫔心怀一丝侥幸,又问:“既然你不喜欢,又何必将她留在宫中?而且她若是不得你宠幸,是不是要永远如此孤孤单单的在宫中过活?” “有时候有些事,并非喜欢不喜欢所能左右的。”闻瞻在她身旁坐下,对她以喜欢论去留的决断煞是惊讶,皱眉道:“在宫中过活,还谈什么孤单不孤单的?朕不喜欢她,当然不会宠幸她,否则岂不是白白给了她期待?况且朕虽然不喜欢她,但吃穿用度、以及富贵荣华从不曾缺过短过,连她家中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只要她不惹是生非,这些东西永远不会少。” “可是如果她想要的并不是荣华富贵呢?”江知宜想起白天舒嫔怅然若失的神情,一字一句的询问。 “旁的朕给不了,也不想给。”闻瞻摇了摇头,说得极为明白清晰,面上丝毫不见为难之色。 他将一切都理的很清楚,对于这样无可奈何成就的事情,他给了他能给的,旁的给不了,他也没有办法。 江知宜觉得他说的话虽有些道理,但敏感的心思却又让她觉得,这压根不是一场公平的谁索求、谁给予的事情,舒嫔不见得只想要荣华富贵,而皇上不见得会明白其中心思。 这心思多少有些矫情,且无论两人怎么想,都与她无关,她今日一时多嘴,扯出这样令人难堪的话题来,实在是不该。 她想要结束有关此事的对话,闻瞻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缓缓凑近了江知宜,如无其事的询问:“你说起这个,是舒嫔同你说了什么,还是你今天瞧见她之后,心里不大舒服?” 听他这话中的意思,是想要寻出个由头来,好论清楚一切,但江知宜却并不欲同他多说,开口便是敷衍:“舒嫔什么也没说,我也没觉得不舒服,只是有些不明白其中的事情,所以才问了问你。” “这有何不明白?还是你觉得,舒嫔当真对朕有几分真心实意?”闻瞻出声反问,黑眸稍稍暗淡了些,淡漠道:“有时候真心尚换不来真心,何况她压根连真心都没有。” 其实对于风花雪月之事,他没有沾染的心思,也不盼着舒嫔对他这个人,会留存什么爱意,他希望他们之间,是可以分隔清楚的关系,她有后宫嫔妃的身份,而他给予这个身份该得的地位和身外之物,只要她能保持其中的平衡,但她该得的,永远不会少。 而且既然进了宫,哪里还有再回转的余地,就算此时她突然不想要该得的一切,也再回不到未入宫的时候,况且就算让她出宫,她的日子只怕会更加难过。 江知宜被他这话问得有些发懵,失神的望着桌上的八珍梅,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拙劣而慌忙的调转话头:“这八珍梅倒是不错,不至于腻的人嘴里难受。” “这不是你第一次吃八珍梅吧?”闻瞻直白的戳破她想要躲避的心思,而后似有深意的说道:“既要真心以待,又要权势傍身,这样是不是太过贪心了些?” 话落,他不再多言,转而泰然自若的说道:“今日来,本来是想告诉你,你姑母的事情查出了些眉目,被你这样一打断,朕倒是忘了正事了。” 提起愉太妃,江知宜平静无波的眸子,霎时荡起涟漪,忙开口询问:“是从那个死去的宫人身上查到什么了吗?” “不是,那宫人的身份不太好查,但朕命人查了你姑母身上中的毒,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闻瞻撤回适才靠近她的身子,重新正襟危坐着,谈论起正经事儿来。 “那姑母身上是什么毒,又同谁相关?”江知宜又问。 “你姑母中的是兰带衣,朕觉得或许同荣太妃有关。”闻瞻低声应过,又恐她多问有关毒药一事,连忙又解释道:“朕还只是怀疑同荣太妃有关,因为据太医所说,那毒药并不易得,好像是来自大光国,而荣太妃的弟弟恰好是四处经商之人,或许有得到这毒药的机会。” 他之所以怕她多问,是因为太医还跟他说过,这毒药歹毒非常,服下之后会经受摧心剖肝之痛,所以愉太妃若真是中了此毒,死前必然是痛苦万分,而之后愉太妃又安然趴在桌上,恐怕是有人毒害她之后,等着她痛不欲生的断了气,才解决好一切离开。 他回宫的时候不多,对先帝在时的后宫之争并不了解,如果愉太妃之死当真与荣太妃有关,那真是不知两人有何深仇大恨,才使得荣太妃能下此狠手,即使死也不要愉太妃安然而去。 江知宜对中了什么毒兴致缺缺,倒是对这背后的凶手颇感兴趣,荣太妃是离王的母亲,她的意思,是不是就代表着离王的意思?那她对姑母下手,是自己的决定,还是牵扯到离王,若当真是离王所谋划,那他又想从其中获得什么? 她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始终理不出一根清晰的脉络来,只能又问:“那此事是否与离王有关?按理说,姑母被禁足在西苑,应当并未妨碍到他们什么,他们为何痛下杀手?” 闻瞻摇头只道不知道,还需仔细查过才是。 江知宜却有些着急,她目光灼灼的望向闻瞻,其中有试探和不可确定,声音囔囔的,好像非常为难,“若真是与离王殿下有关,你是不是不好处置?” 她记得自己上次问他若查出来是谁,他会不会杀了那人,他回答的模棱两可,并未给一个明确的答复,如今看来,更是麻烦。 “会,我答应过你会处置,但需要些时间。”闻瞻眉心微低,疏朗星眸被下垂的眼睑遮住,似乎在逃避她望来的目光。 自登基以来,他手握大权,向来不曾对任何人手下留情,但如今有先帝遗诏在,倒有些限制了他的手脚,这种无法随心的作为,让他对江知宜平平生出些亏心和愧疚来。 “好,皇上,我相信您。”江知宜伸手重重握住他落在桌上的手,带着信任与期盼。 在此时此刻,江知宜才觉得自己当真是软弱无能,事事都需要依仗旁人,连为姑母报仇,还得靠皇上替她动手,她心头凄然悲凉,一时缓不过劲儿来。 衬着这会儿沉默的功夫,李施已经走进殿来,弓着腰询问:“皇上,外头好像要下雪了,今日是否您要歇在长定宫吗?若是还回正和殿,奴才这就去备轿子。” 他的话音刚落,闻瞻和江知宜就下意识的望了彼此一眼。 “要下雪了啊?”闻瞻率先移转开目光,透过梨花木的轩窗往外看,只瞧见昏黑一片,并看不清什么天气,他撩袍起身走向窗前,又开窗仔细瞧了瞧,才随着李施的话应道:“瞧这层层堆积的黄云,好像是要下雪了。” “那皇上您是留下,还是……”李施随着他的方向转动身子,始终面向着他,又不忘偷偷去瞄一眼江知宜的神情。 “朕留下兴许不太讨人喜欢。”闻瞻面上是颇为为难的模样,侧目睨了江知宜一眼,又道:“但是若是离开,万一在路上的时候突遇下了大雪,轿撵是不是不太好走?” 这借口找得太过明显,江知宜听罢动作一顿,不知他今日是什么意思。 而李施则颇有眼力劲儿的随声附和:“若真是下了大雪,轿撵还真是不太好走,而且长定宫和正和殿离得远,在雪天儿里呆那样久,恐怕会折损皇上的圣体。” 第54章 亲近 一更…… “你这话说得倒是有道理, 要不朕今日就暂且留下?省的被大雪困在回正和殿的半道儿上。”闻瞻不动声色的询问,表面是在问李施的意见,实则是在问江知宜的意思。 “奴才看行, 皇上您还是留下比较安全。”李施满脸堆笑, 沟壑纵横的面上坦坦荡荡, 庆幸皇上为自己寻了个留下的好理由。 江知宜的眼神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看着主仆二人这极为配合的一应一和,自知不是交谈的对手, 也不再多说, 转头往内殿而去。 闻瞻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屏风之后,复又回到桌前, 开始批阅自己还未看完的折子。 这折子的内容日日都是这些, 要不就是论前朝,要不就论后宫, 基本跑不出边儿去,他面不改色的在上一一批注过, 神情有些发恹。 直到看见一封私信,是由他派遣在外的侍从所传, 他才重新坐直了身子,睁目仔细看了起来,奏折上说近日来离王与镇国公府多有来往,俨然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 恐怕是要有别的作为, 需要小心防范才是。 闻瞻将那信攥在手中,眉眼之间染上了些许寒意,其实他何尝不知闻离私下里的小动作,但有先帝遗诏, 外加闻离将动作隐于暗处,让他不好发作,这才将应付闻离的事情一拖再拖。 眼下还未到新年,距离闻离归良州还有些日子,或许正是闻离“大有作为”的好时候,若他真在此时有谋划,只怕这个年谁都过不好。 闻瞻紧紧抿着唇,思索着应当如何处置,是真的给先帝个面子,留下他以往多加宠爱的皇子,还是当断则断,直接将一切谋划掐死在摇篮之中。 每每考虑起这些事,闻瞻都觉得整个脑仁儿都在突突的疼,让他不得安生,他抬手将那封私信靠近烛台,在点燃之后扔进火炉之中,而后抬起头,若无其事的望着内殿的方向。 直到听见窸窸窣窣之声,看见江知宜从内殿出来,浴殿的烛光又在不久之后被点亮,闻瞻方放下手中点朱的毛笔,将目光调转到浴殿处,他双眸波动,思索良久,还是缓缓起了身。 越走近浴殿,里头的潺潺水流声便愈发明显,帘帐之后,隐隐约约飘出丝丝缕缕的热气儿,使得整个殿内都氤氲一片,如远山上的重重迷雾似的,仿佛能蒙住人的眼帘。 闻瞻停留在层层幔帐之外,隔着迷蒙的水雾,望帐后的影影绰绰,其实在这样的境地下,并看不清什么,可是袅娜如弱柳的模糊身姿,还是让人不禁心下一荡。 他的手指下意识的抓上幔帐,稍稍掀开些弯腰走了进去,又摆手让伺候的侍女退下,缓缓走近了热气蒸腾的水池,这下佳人的万般风情皆落入他眼中。 江知宜此时正背对着他坐在池中,裸·露的后背是丰肌秀骨的精致,脊背挺得笔直,细肩上披散着被热水沁湿的秀发,那发墨黑油亮,愈发显得肌肤白皙如玉。 “需要我帮你拿什么?”闻瞻的声音有些发哽,双手不知该如何摆放,只能僵硬的去拿刚才那侍女放下的皂角。 “皇上你进来做什么?”江知宜有些慌乱的回头去看他,身子稍微往下沉了沉,藏住山川起伏的春色,满脸皆是不满。 说起来,她与皇上已经许久没有亲近,今日皇上既然留下,便是有那个意思,按理说她应该早就预想到的,可饶是想到会亲近,却没想到他此时就会进来。 闻瞻稍稍失神,又往前走了两步,扬了扬手中的皂角,若无其事道:“来伺候你,成不成?” “我哪里担得起皇上的伺候,还是叫侍女进来为好。”江知宜微微别过面去,不愿再与他对视。 因为她的动作,她的长发被带动,有一缕发丝正划过她的侧脸鬓角处,因为发梢上带着水,那水又沾到她面上,而后顺着她倾斜的下颌线,一点点滑了下去,最终在下巴处坠落,正砸在环绕着她身子的热水中。 闻瞻将那滴水滑落的一系列动作,每一步都看的极为清楚,最后好像能透过满殿的水流声,清晰的听见那滴水的下落声。 他望着那滴水坠落的位置,霎时愣住了,似乎已经游离到这浴殿之外,还是听江知宜又叫了一声“皇上”,他才渐渐醒过神来。 江知宜睁着那双如同水洗般清亮的眸子,沉沉的看着他,明明那眸中是平静无波的,闻瞻却只觉陷入摸不着的漩涡之中,鬼使神差的走上前去,当真将自己当成“小厮”一般,弯腰去侍候她沐浴。 他将皂角一下下的抹到她发上,压根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又用手指自她的发根处穿过,缓缓疏通她的长发,在落到发梢处时,将她的发握在手心中,小心翼翼的搓·揉着,动作极其缓慢温柔。 “皇上,你……”江知宜转头看他,见他屈膝蹲在水池边,手中握着她的长发,衣衫已经被溅出的水沾湿,与平素高高在上的模样截然不同,她面上各种情愫交融,一时砸不清心头滋味,又哑着声音叫了声“皇上”。 闻瞻并未回应,他让她摆正脑袋,舀水给她冲头发,一点点的从头顶到发梢,非常有耐心的模样,期间手指偶尔会划过她后背的肌肤,他只觉微凉的指尖皆被她的肌肤点燃,成了星星之火。 “皇上,您不用这样。”江知宜抓住他的手,无奈只能扬起头看他,示意他不必再忙活,她没那么大的面子,要让他亲自来伺候。 因为微微昂首,她的长颈和锁骨尽数暴露出来,是如同凝脂点漆的莹白,带着般般入画的骨像之美。 再往上看,她的嘴唇因为满殿的热气,被烘的格外润红,面颊更是带着洗不去的红色,长睫沾了水雾,潮湿的一片,在眼睑处扑闪,留下扯不清的阴影。 而因为两人之间还隔着不远的距离,她整个人都被拢上一层朦胧之感,这样欲说还休的娇媚,让闻瞻有些昏了头,他双膝虚虚的跪着,双手撑住水池的边沿,就着她此时的姿态,低头便吻了上去。 她的唇是饱满温润的,带着些许芳香,这触感和味道让他想不出有什么还可以来比拟,只能一下下的仔细描绘,仿佛永远不知满足似的。 吻过了朱唇,他便一路向下,蹭过她的唇角和下颌,又在她脖颈中流连,他觉得他已经忘了什么叫浅尝辄止,失了魂魄似的不放过她的每一寸肌肤。 他的薄唇尝过美人香之后,仍不满足,继而用牙齿咬·舐着她的锁骨,在两个消瘦的低窝中辗转。 “皇上,我脖子有些酸……”江知宜有些受不住这样一直微扬着头,嗔怪着出声低唤,又伸出双臂要去推他。 闻瞻感受到她的拒绝之意,将薄唇与她的肌肤稍稍分开了些,却不肯就此离开她,只是腾出手来解掉身上的锦衫,随意的扔至一旁,抬腿跨进水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