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窒息感徐徐袭来,他浑浊的双眼蓦然睁大,一种从未体会过的颤栗从灵魂深处溢出。 夜空中黑云涌动,狂风平地而起,席卷着土地上的万千生灵。天际边响起闷雷,道道刺破黑夜的闪电紧随其后,雷霆一般降落在头顶。 眼前的女人衣袂飘飞,长发在风中狂舞。闪电过处,照亮了这张苍白的面容。方才还让他心猿意马的美人,此刻仿若话本中寻仇的女鬼。 月黑风高夜,凛然立于风中。 眼前这长发飘逸的女子蹲下|身,目光冰冷又幽深地注视着他。 他平生头一遭,在一个女人身上,体会到了恐惧。 或者说,是从除了主子以外的女人身上,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胸中的空气愈发稀薄,麻痹感越来越强烈,死亡的气息一步步走近,霎时间,无数哀怨的哭声在他耳边响起。 那些哭声如此熟悉,混沌之中,他望见一张张写满惊惧和绝望的脸从他眼前闪过,她们双目青白、嘴角淌血,嘴里叫嚣着无法听清的怒骂,伸着那双指甲尖利的手向他扑来! 他惊慌地后退,可身子怎么也动弹不得,嗓子仿佛被人死死掐住,连呜咽求救都不得。那些鬼影撕咬他的头颅、四肢,他痛苦地在地上扭曲,无声地嘶吼、求饶。 透过那眼前淋漓的血幕,他终于记起了这些鬼影是谁。 永娘,清环,月玟,静梅。 是他的妻。 狰狞的鬼影不断扭曲重叠,最后落在面前这张漠然的脸上。万念俱灰下,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张大嘴巴,癫狂而绝望地想要叫嚣出声。 下一瞬,一只冰冷瘦削的手用力按住了他的口鼻,他最后一点生的希望,就此消弭。 他双目充血,再无气息。 福全死了。 - 福全死了。 程荀的手死死按在他的口鼻之上,她全神贯注地盯着这张肥腻的脸,眼看他从紫红变得青白,再也没了生息,才微微挪开手。 这是她第三次见到死人。 这具身体还温热着,再无焦距的眼睛直直望着她的方向,面部细小的肌rou再无呼吸间的起伏抽动,像一尊泥像,僵硬地躺在地上。 程荀颤抖着手去试福全的鼻息,指尖微凉,她分不清这究竟是风还是他尚且未死的信号,只能将手指贴得近一点、更近一点。反复试了几次,又伏到胸前去听他的心跳,她才终于确认,福全死了。 她杀死了一个人。 思绪难以抑制地变得粘稠沉重,好似糊成一团,不断在她大脑里发酵膨胀,压住了全部的神经。她跪坐在这具尸体面前,久久无法动弹。 酝酿了一夜的雨终于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打在她脸上,刹那间就变成道道水柱,浇在她迟钝的身体上。 程荀如梦初醒。 她狠狠咬住下唇,猩红的血充斥口腔,血腥味让她终于清醒过来。她推开福全僵直的脖子,那被暗器杀死的致命伤处只有几个血点,雨水过后,她轻轻一抹,已然消失在粗糙的皮肤里。 她不敢放松,立刻站起身,抓着他的上半身,连拖带拽,将他推到垂花门外一处偏僻的河道边。今夏雨水多,河道水位急剧上升,如今已经快与岸边石砖地面平齐。 程荀蹲下,将福全的头按进水中,水里冒了几个泡泡,转瞬就融入水面的涟漪之中。 她又奔去树丛中,找到自己带来的酒壶,样式普通,就是最常用的模样。她快速将酒撒在福全周身,又抓起那硬直的手,放到壶身上。 多余的酒液顺着雨水流进河里,再无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检查这精心伪造的死亡现场。许是起身太快,竟然一阵头晕目眩。 她深呼吸几口,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回院的那条路上,传来了两个男人醉醺醺的声音。 她心中霎时一紧,再躲进垂花门内的山石间已来不及了,她张望了两眼,转身就往河道延伸处的林中跑去! 大雨如注,急雨纷纷打到她的脸上,她却丝毫不觉疼痛。心跳有如擂鼓,呼吸愈发急促,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身后那两人是否发现了端倪,她不敢回头。 脚步越来越快,林中繁茂的枝叶抽打在她的脸上,无边雨幕之中,只闻落雨声与她慌乱的脚步声。 “啊——” 林中草叶湿滑,她被石子绊倒,整个人都跌倒到地上。眼前好似天旋地转,膝盖处传来剧痛,手掌里也火辣辣地疼。她努力撑住身子,去发现自己居然跑进了翼山之中。 雨夜的翼山比往日更加深邃幽静,高大的林木向四周伸出枝叶,在头顶遮天蔽日,好似巨大的牢笼,将她禁锢在其中。 冷风过处,滴答雨声、沙沙枝叶声穿林而来,黑暗中,无数诡异的暗语在她周身盘旋。 恐惧漫上心头,她用力闭上眼,可福全青白灰败的脸、充血睁大的眼睛、僵直的身体却不断在眼前浮现。 她双手紧紧捂住头,忍不住用力敲打自己的脑袋,想将这一幕扔出脑海。 可放空大脑的后果是,身体的触觉逐渐苏醒。 福全的身体好似又贴到她的身上,粗糙厚实的手揉搓着她的肩膀,酒气熏天的嘴巴贴着自己的耳朵,她仿佛又被扣在那guntang肥腻的身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