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烬天下 第2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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煌焰的笑容一闪即逝,然而却是阴冷的:“对手还没出手,就主动寻求退路,这不是谨慎,是无能。” 黑龙微微颔首,并不否认,忽然侃侃而道:“冥王大人,萧千夜不贪财、不好色、不嗜酒,身居高位,背景深厚,他本人看起来是如此的完美,可偏偏啊,他有一个在意的哥哥,一个喜欢的女人,一个尊重的师门,一个虽然疏远却终究血浓于水的母家,一群视若手足出生入死的兄弟,每一个都像一根可以轻易折断的软肋,让他看似无懈可击,其实处处都是致命的漏洞,我倒是很好奇,如果将这些东西一根根折断,他是不是就再无后顾之忧,变成您心中……期待的那个人?” 煌焰的眼眸微微一动,是被黑龙挑起内心深处的某种兴致,倏然抬手,指尖的神力如小箭一般刺入黑龙的幻影中,让他一点点凝聚成型,好似有了真正的躯体。 “多谢大人。”黑龙低着头,跪倒在地上叩首鸣谢,时隔万年再次感到身体里涌现出淡淡的温度,仿佛血rou都在慢慢复苏,这种感觉,像极了数万年前他从白龙的身体里分裂而出的痛快,这一次,他不要再被人斩于刀下,而是要那个人和苍一起,永远的消失! 第四百九十二章:东皇 随着帝都恢复平静,萧千夜别过兄长,起身奔赴阳川的太阳神殿。 双神殿位于大湮城东一百里外,而双殿之间仍有三十里的距离,这段特殊的路虽然是铺设在大漠之中,但是用尽了一切的奢华,是以金色的碧玺石碾成粉末,混合着银色的月光石一起,然后在道路上层铺上一层透明的玻璃,将中间打穿引入清水,这三十里路宛如一条璀璨夺目的玉带,不分昼夜闪烁着金银双色的光晕,而其两侧是禁止通行靠近的,神殿的侍者会用特殊的法术阻断风沙,而这条路也只有历代皇室祭祖的时候才有资格踏上。 月神殿自半年前忽然消失,连遗址都在不久之后彻底湮没,和落日沙漠融为一体,作为连接双神殿的这条路也有一半被风沙掩埋,只在靠近太阳神殿的那十几里路上才能重现当年的风采。 这段时间有无数术士试图靠近这里,但一贯光彩夺目的太阳神殿却在月神殿消失之后被笼罩上一层rou眼难以捕捉的迷雾,将那座辉煌的神殿隐于其中无法看清。 此时,日圣女梵姬是违反规定的站在道路的尽头,一双眼睛直勾勾无尽期待的盯着大漠,似乎是在等待着远方的旅人,她自多年前被祭星宫选中成为揽日楼圣女之后,就背井离乡再未返回过阳川,脸颊上的烈阳标记也因此消失,而在她之前的那位圣女耀姬则在月神殿消失的同一天,和侍月圣女容华一起失去印记,同时丧失了侍神者的身份,只能离开双神殿,回到大湮城。 就在所有人都惶惶不安,不知神谕究竟有何指示的时候,初回故土的她,脸颊上那个消失多年的烈阳印记又毫无预兆的忽然浮现,冥冥之中似有一个声音在指引她的行动,让她遣散所有的侍者,每日守在道路的尽头,只为了等待一个人的到来。 她不敢有丝毫质疑,只是每日守着神谕耐心等候,可是大漠的尽头一望无垠,始终寂静如死,直到今天,远方乍现的人影让她惊诧到失语,术法能观察到的极限范围是一百里,而那个人是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走到了面前,然而她脑中的疑惑刚起,就发现来人一步踏上璀璨的道路,他似乎是走向不远处的太阳神殿,又似乎是在走向另一个未知的世界,他的背影就那么湮灭在金银双色的夺目光泽之中。 梵姬脚下一动,本能的想要追过去,就在此时脚下的道路寸寸破碎,镜面下的水一涌而出,连带着金色的碧玺石和银色的月光石也在一瞬失色。 她心中一惊,再想踏出一步的时候,脸颊上的印记微微发热,眼角有一抹淡淡的日光掠过,她惊讶的低头,借着镜面呆呆看着自己的脸颊——消失了,那个烈阳印记,在她完成神谕等到那个人之后,立即消失。 梵姬只能停下来,失去印记,她就失去侍神者的身份,再无资格踏足神殿,她在道路的尽头虔诚的跪拜,默默祈祷,祈求着那位传说中的大神,能庇佑飞垣。 太阳神殿比月神殿更加宏伟辉煌,在遣散所有的侍神者之后,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回荡起他一个人坚定的脚步声,十八根浅金色的立柱环绕整个大殿,中心镂空,而高度则是精准的九十九米,石柱上的浮雕就是三足金乌鸟,只在眼睛上用了上乘的金色水晶点缀,如今这些刻在石柱上的鸟儿察觉到他的气息,竟然也像活了一样缓缓扇动起翅膀,一齐将逼人的目光投向中心的年轻人。 在大殿的正前方,就是金曜石的太阳神像,他一只手轻握着长剑,另一只手托举着,面目庄重而充满神性,失窃的那块五彩石,以前正是放在他的掌心中。 此时的太阳神殿就和之前的月神殿如出一辙,这里的时间好似被无形的力量凝滞,就连周身忽然泛起的神力,也像极了上天界的极昼殿,但萧千夜却是警觉的扣住古尘的刀柄,半年前他见到月神曦玉,虽然惊诧于对方的忽然现身,但至少能感觉到那个人没有恶意,可是眼下太阳神殿的氛围让他背后情不自禁的渗出热汗,好像有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在一点点逼近。 下一刻,金曜石的神像衣角无风自动,自神像中心瞬间拉出一个幻影,紧接着他手里的长剑挥动刺来,萧千夜立即抽身回挡,那分明只是一个幻影,所附带的强悍力量就让他大退三步才勉强站稳,古尘再度紧握,迎面冷静的回击,对面的幻影时聚时散,快到能让他特殊的双瞳都看不清移动的路线,甚至在顷刻之后出现一连串的残影,他每落下一剑,镂空的高大石柱就莫名点亮一根,一直到十八根全部点燃,整个大殿一片金碧辉煌! 幻影稍稍停手,唇齿轻合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而他身体里的某个人也在回应着对方,但两人的声音被无形的力量阻断,一点也无法传入他的耳中。 十八道金光照耀在那个残影上,让他的轮廓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同一时刻,萧千夜感觉身体倏然变轻,另一个人也大步跨出,就在他想要跟上去的一瞬间,帝仲的手轻轻搭在他肩头,顿时无形的神力像一道牢固的枷锁,让他宛如也一起被凝固成雕塑,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帝仲对着自己微微一笑,走到曾经并肩作战的同修面前。 那是上天界十二神之一,日神东皇,他在数千年前和月神曦玉一起消失,从此再未现过身。 然而现在,帝仲看着手持着日冕之剑的东皇,是真的一如从前那般光彩夺目,在上天界建立之初,他和煌焰也经常在外围切磋比试,两人之间不分伯仲的激烈厮杀经常破坏上中下三层的守护屏障,东皇和蓬山偶尔也会参与进来一起比试,曦玉和潋滟则会一边抱怨一边帮他们修补结界,就那样不知过去了多少年,直到光阴辗转,那些过往消散在时间的长河中,即便想起来,也只剩下无尽的悲凉。 半年前他在月神殿见到曦玉,也在同时感觉到故友熟悉的目光一直望过来,从那时候起他就在心中猜测,东皇会不会现身相见? 他们的修行没有退路,如果他也现身,就是和曦玉一样放弃这么多年的坚持,落得灰飞烟灭,他虽然很想念曾经的故友,也非常急切的想得到那份承载着“生命”和“守护”的血液,但他也不愿意真的强迫为难东皇,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不会在找寻的途中出手帮助萧千夜,萧千夜或许终将一无所获,即便希望就在眼前,也仍要失去那个最爱的人。 但他没有想到,在进入太阳神殿的一瞬间,类似极昼殿的力量就汹涌而来,然后他就看见东皇笑吟吟的持剑而立,露出旭日一般明媚的容颜。 东皇抬手指向他身后的年轻人,开口却是让他意外非常的话:“这个孩子真像你啊。” 帝仲顺着他的目光转身,凝视着被他固定在原地宛如雕塑的萧千夜,淡淡摇头:“他不像我,东皇,日神之眼也有看岔的时候吗?” “我是说,像曾经的你。”东皇补充了一句,依然坚定着自己的说辞,他眼中的光似乎能穿越遥远的时光,看到数万年前那个意气勃发的青年人,忍不住感慨万分,长长叹道,“像那个为了去往神之领域,不断努力前行的你,你的眼中没有杂念,一心一意、全神全力,只为了带着我们一起走向更高的天空,你知道吗,他刚才从外面走进来,那样坚定不移的目光,和当时的你,一模一样,我真的希望那条路能长一点,好让我也能多看一会那样纯澈的眼睛。” 帝仲微微动容,似乎也从东皇的话中回忆起了曾经的自己,但终究只是苦笑一声,不言不语,东皇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罕见的抬手轻轻拂过萧千夜的脸颊,语气也在一瞬凝重:“但他也终将变得和你一样,征服的道路总是充满了杀戮和血腥,泯灭了为人的善良和纯真,等终于到达终点之后,身后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有的也只是无尽的空虚和迷惘,你曾带着我们走向上天界,而上天界也终将在另一个你的手中彻底坠毁。” 帝仲的神情却是平静的,忽然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即使这样的话足以令上天界为止震撼,他也依然只是冷定的站着,低声问道:“所以潋滟的预言从一开始就是对的,并且在这数万年中,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东皇只觉的心里一片荒凉,眼神微微变化,低声提醒:“你要小心煌焰,那个间隙之术早就关不住他了,可他却一直没有选择走出来,那个地方是一片荒芜一片黑暗,连我都无法观察里面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你一定要小心他,他比以前更加危险……” 这句话刚刚脱口,东皇的身体微微涣散,出现和曦玉一模一样的状态,帝仲一惊,本能的想要搀扶自己的好友,东皇却轻轻往后退步,摇头叹道:“不必了,我自现身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的结局,作为天地的守望者,于善于恶、于阴于阳都该保持绝对的中立才对,可我……我和曦玉一样,终究只是个凡人,我是多么希望坠亡的那一天不要到来,可我也真的……无能为力了。” 他稍稍一顿,立即加快了语速:“失窃的那块五彩石确实是另外一只‘日神之眼’,当时蓬山来到这里,他一眼就认了出来,但我没有现身相见,或许他以为我和曦玉是真的烟消云散了,所以他在暗中动了手脚,把自己的力量依附在那块五彩石上,并消除了地缚灵的束缚和魔气,一手缔造‘飞天’幻梦,他想看着我的血脉愚蠢的葬送掉一切,名誉、荣耀、信赖,这些为王者最重要的东西,他想让他们亲手毁去……” “他在对地缚灵下达命令的时候,曾有一伙盗宝者偷偷潜入,蓬山应该是发现了他们,但是他没有阻止,而是继续将一切告诉那只魔物,后来那伙人消失了很久,直到四年前才出其不意的盗走了那块五彩石。” “那块五彩石被蓬山动过手脚,盗宝者拿着它进入到地宫外部,最终被曦玉的月耀界所杀,但结界也因辰王之力被打穿出一个洞,帝都的一部分高官知晓这个秘密,他们以为地宫里藏的那份宝物真的能动摇统治,这些年也一直费尽心机的去找寻,但因月耀、日耀双结界的阻拦,他们并没有成功。” 东皇上前一步,探手从他怀里取出日神之眼,感慨道:“明溪那孩子,尽然真的舍得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了你,你知不知道,这和五彩石本是一对,是用来支撑日耀界的。” 他微微动容,慢慢笑起,随手就将手里的东西捏碎,与此同时,在地宫外围,失窃的五彩石也应声毁去,又道:“曦玉死后月耀界已经消失了,现在日耀界也会消失,地宫失去遮掩终将显露踪迹,但地宫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镜月之镜,是仿照上天界极昼、永夜双殿的雏形而建,这千万年以来所有的侍神者死后都会成为那里最忠诚的守卫,没有人能轻易打扰帝王的安眠……” 东皇用手抚着即将碎裂消失的身体,在宝贵的最后时间里,仍定定的看了萧千夜数秒,终于一字一字慢慢提醒:“也好,他的前路凶险万分,若连侍神者这一关都过不了,他日对上煌焰,必死无疑。” 当最后一个字从帝仲耳边飘过,东皇的身体如夕阳坠入地平线,整个大殿也在这一瞬陷入黑暗,失去神力的支撑,帝仲在顷刻之间就回到萧千夜的身体中,倏然感觉脑中一片昏天暗地,整个人轻飘飘的好似天地都在对转,伴随着眼前豁然闪过一丝晶莹的亮泽,他惊讶的透过萧千夜的眼睛看见了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远远望去是真的如同一个没有黄昏之海的缩小版上天界,极昼和永夜占据这里的上下双层,好不神奇! 地宫……隐藏在太阳神殿不为人知的地宫,终于露出了冰山一角! 第四百九十三章:忘川 若是以rou眼的观测距离,地宫所在的位置距离他不过几百米,但这是在镜像法阵之中,眼前的一切也极有可能是通过镜面折射而出的幻影罢了。 生门在哪里? 萧千夜焦急的环视四周,发觉身边一点声音也没有,就连他的脚步声,呼吸声,心跳声都被无形的力量遮掩了下去,他尝试顺着目光的方向往前方靠近,一步踏入,脚尖荡起一阵漩涡般的风,顿时眼前的世界像披上一层水墨,只剩下纯粹的黑、白、灰,他不敢有丝毫松懈,视线被这种古怪的色泽影响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一直走了不知道多久,远方的地宫似乎也没有靠近分毫。 当时误入墟海的龙髓隙,也是这样一直走一直走,体力是真实的在持续消耗,但他知道,自己只是在原地踏步,这里的情况远比墟海之时更加复杂,四面暗藏杀机,就在他想依靠古尘强行开路之时,不知从哪里忽然射出来一支水墨之箭,那支箭来的无声无息,本可以直接打穿他的身体,又在逼近的同时察觉到来自上天界同修的特殊神力,硬生生在他脚尖前方一寸处凶狠的扎入,像是某种严厉的警告,地面被一击深陷,如墨一般的灵力也从那个裂缝里继续涌出。 萧千夜警觉的顿步,发现眼前水墨的世界像一幅壮丽的画,无数手持长弓的女子被渲染而出,她们身穿着月神殿侍者的法袍,每一个人的脸颊上都有淡淡的弯月标记,虽然闭着眼,但那般锋利的视线却依然毫不掩饰的落在他的身上,那是依靠月神曦玉的守护之力,在死亡之后来到这座永恒的地宫,只为了让地宫中的人静静沉眠,不再被外界所打扰。 这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最后的爱,也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挡在萧千夜的面前。 沉默对峙了片刻,月侍里面慢慢走过来一个人,也是一样的水墨姿态,只不过她睁着眼睛,容貌和曦玉极为相似,那样高洁如玉的气质也让萧千夜赫然收敛了想要硬闯的心,等着她从看似很遥远的地方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单手放在胸口,对着他极其恭敬的屈膝俯首,无声的世界里第一次传出清澈的语调:“原来是帝仲大人,是我等失礼了,曦玉大人已逝,临终前自行毁去月耀界,并以神力传令月侍者等候大人到来。” 萧千夜紧闭着嘴一言不发,这种时候哪怕对方将他错认成帝仲也无所谓,只要能深入到地宫之中找到那份双神之血救阿潇,他根本不在乎任何人将他误认成帝仲! 月侍者轻轻一笑,手中的长弓拉起对着虚无的天空射出一支小箭,顿时水墨的世界赫然散去,转瞬又变成荒芜的白色,淡淡的月光自头顶如水一般倾泻而下,带着传说中最纯净的、来自明月的守护之力,竟然他一直紧绷的情绪倏然松懈了不少,对方让开身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手指在身前轻飘飘的点了两下,立即两只透明的天马凭空幻化,月侍者翻身上马,低道:“请大人跟我来吧,地宫还在很远的地方。” 萧千夜一秒也没有多想,只是在他跟上的一瞬间,猛然瞥见对方眼中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天马腾空而起,看着是往地宫的方向飞过去,但没一会又在一条古怪的高空银河处停了下来,月侍者走下去,走到水面,望着五彩斑斓又奔流不息的河水,忽然开口:“曦玉大人临终前特意嘱咐,希望您能在这条忘川中稍待片刻,大人作为天地的守望者,本不该插手凡尘之事,但此人的所作所为,或是真的让大人感到了哀痛,故命我在带您路过忘川之时,能看一眼那位重要的人。” 萧千夜本并无心其它的事情,但当他的眼睛投向河水的一刻,感到心中传来熟悉的心悸,这种刺痛逼着他来到河边,凝视着忘川陷入迷惘。 他还记得上次和阿潇暂别之后自己的身体一直被心悸刺痛,那时候的明溪就曾告诉过他,在民间传说里,人与人之间会有特殊的心脉相连,若是一方逝去,另一方便会因此产生心悸,这种情况多半发生在关系亲密之人身上,诸如父母妻儿,又或许是极为重要的恩师、朋友,但这种说法并无佐证,只能算是传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为什么又开始疼了……月神口中的重要之人,到底是谁? 在中原的古老神话传说中,人死之后要过鬼门关,途径黄泉路,而在黄泉路和冥府之间,便是忘川之河,忘川里面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每日每夜哀嚎不断,它的两岸开满了妖红艳丽的彼岸花,会捕食路过的亡灵吸收成自己的花肥,传说在忘川河上还有一座奈何桥,奈何桥边坐着一个叫孟婆的老婆婆,要过忘川河,必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前尘往事尽消散。 飞垣不信轮回,自然也就不相信这种东西,而且眼前这条悬浮在地宫上层五彩斑斓的大河,显然和他所知道的中原传说有着不小的差距,这里既没有冤魂,也没有花儿,更没有那座能走向转生的桥。 但是,河水中确实有一种让他挪不开视线的东西,吸引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中心,失神的蹲下将手探出水中。 然后,他突兀的看见了一片浩瀚的雷云之海,同时感觉到身体里的帝仲豁然颤栗,那片雷云如翻腾的海浪,青紫色的电光交错在一起,像是一个生命的禁区无人可以靠近分毫,就在此时,有一抹矫健的身影掠入其中,顿时引动雷光追击而来,那人在雷云中不断位移,身手竟比天谴还要更加迅捷,就在持续的躲避和被迫的应战之下,他的身体也在悄然发生着惊人的变化,骨翼、犄角慢慢生长,也将他的力量速度逼至极限。 是他……萧千夜惊出一身冷汗,是那只古代种,他们的先祖!帝仲曾经说过,十二神离开终焉之境之后,尝试了几万年都没能再回去,他到底是怎么找到那里的? 就在他微微失神之际,古代种的身体被属于战神的黑金色神力覆盖,他竟然一点点恢复成最初始的凶兽之姿,他变得高大威武,一身锃亮的雪色长毛,但他只有一根犄角,另一根被自行折断交给了圣盲族压制着魇之声,左前肢仍是残疾,但丝毫也影响不了矫健灵活的身躯,他扇动着纯黑色的巨大骨翼在雷电中穿梭,艰难的往更深处的终焉之境靠近。 越深入,雷电的光泽越明媚,五色的雷云交织成网,似乎是天神在阻止不自量力的闯入者,他在一点点失去平衡,变得摇摇欲坠,终于体力不支被一束激雷击中,那样的雷光带着致命的电,在萦绕他身体的同一瞬被后方一抹更为明亮的火焰击碎! 古代种也在这一刻恢复人形,那真的是帝仲的身体,他的眼定定地看着远方雷云之海外围那道红色的身影,冷定的脸色正在一点点涌现出极端复杂又矛盾的神情,许久,也不知是情绪受到了何种影响,他愤怒的冲着出手相救的女子骂道:“你来做什么!我是骗你的,我接近你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找到终焉之境,灵霜,我是骗你的!你现在回去向澈皇认罪,你是她女儿,她或许不会为难你,你要是再跟着我,雷云会要了你的命!” 神鸟一族因血契束缚,只能同族成婚生子,就连高高在上的皇鸟也不例外,虽然皇鸟的火种是自然孕育,但她依然可以在族内选择心爱的人结成连理,只不过生下的孩子和自然孕育的火种之间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她也只能是普通的神鸟,不会成为真正的皇鸟,那名叫灵霜的女子,便是澈皇的孩子,她身上的火焰比普通的神鸟族更加明亮一些,但和皇鸟相比仍是云泥之别,她就介于两者之间,有一种奇妙的平衡。 终焉之境的雷云,显然对传说中的“不死鸟”也有着绝对的压制,没有皇鸟的火种庇护,即使是灵霜也无法强行突破,她想靠近那只古代种,又被惊雷反复阻断脚步。 古代种的神色有些恍惚,他竟然在那么危险的环境中失神的分心了许久,然而再等他清醒过来之时,脸上只剩下坚定,他抬起手,将战神之力在指尖凝聚成一支金色小箭,那支箭穿越雷电,直接将后方试图跟上他的灵霜打出云海,就在对反惊愕之际,他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如冷漠的寒冰一字一字飘入耳中:“别再跟着我了,灵霜,我是骗你的,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我说过,接近你的唯一目的是终焉之境,别傻子一样进来送死了。” 他的每个字都比那支金色小箭更加伤人,而他也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头也不回的继续前行,终焉之境的轮廓浮现在眼前,还是那样的日月同辉,还是曾经的静谧如死。 古代种悄然踏入,中央的湖水映出他脸色,竟然露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第四百九十四章:日侍者 他就那样在湖边长久的坐着,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然后,他从怀中小心的掏出几张折好的纸,那应该是从什么书籍中撕扯下来的,他的目光殷切的盯着上面古怪的文字和图案,那不是飞垣和中原惯用的文字,萧千夜也完全不知道到底都是什么意思,但他明显的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叹息,是帝仲的感慨:“是九黎族的文字,很多年以前我曾带着萧去过一处流岛,那里的人自称是九黎族后裔,不过他们很排斥外人,我便没有久留,也没有按照习惯留下点苍穹之术将其收入上天界管辖,但是我听说他们族内有一些古老的书籍,记载了很多很多不为人知的传说。” “纸上都写了什么?”萧千夜好奇的问了一句,他发现那只古代种的神色变得非常焦急,好像遇到了什么前所未有的困难,整个人显得焦躁不安起来,帝仲顿了顿,似乎是自己也陷入某些遥远的回忆,半晌才道:“九黎族虽不喜欢外人,但却和远古凶兽、灵瑞之间素有来往,若是我没有猜错,他手上拿着的那几页纸,应该就是从《五藏蛮荒经》上面偷偷扯下来的,那本书紫苏手里也有一本,记载了关于古代种的一些事情,呵……难怪他要利用灵霜找到终焉之境,原来他真的是知道了复活的方法,这才不惜一切的想要救我。” 萧千夜暗暗心惊,龙神死后,皇鸟是这世上唯一知晓终焉之境的人,那只古代种欺骗她的女儿,一定也只是为了套出终焉之境的方位吧? 倏然间,萧千夜无意识的抬手揉了一下额头,好像感觉到骨血深处一瞬涌出的某些惭愧,他几乎是本能的抬头望向带着他们来到忘川河的月侍者,果然那人也正在一旁淡淡笑着,不等他开口询问便主动答道:“灵霜姑娘并没有跟着一起进入终焉之境,但她也没有返回浮世屿去向自己的母亲认罪,她在外围等了四百年,直到前不久才离开,但大人没有透露她的下落,或许是终于想开了,不再等着那个不可能的人回来了。” 月侍者的一番话像在安慰他,更像是在安慰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帝仲无声嗟叹,在他心中的萧一直是个善良的孩子,有着一双最淳朴清澈的眼睛,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会为了救自己,去欺骗一个无辜女人的感情。 只要成为人类,就会无可避免的失去一些东西,是他亲手将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推向了复杂的人心。 忘川上的幻象慢慢散去,终焉之境的一切像被蒙上一层白雾,无论萧千夜怎么挥手,雾气还是越来越浓郁,直到视线完全被遮掩,他才不得不从河中心走回岸边,月侍者微微颔首,低声道:“曦玉大人说过,终焉之境的力量在天地守望者之上,具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她也无法再看清分毫,但她也说过,那一定是和您有着至关重要的联系,所以才会命我带您来到忘川,亲眼看一看四百年前发生的事情。” 四百年前……萧千夜的眼里闪烁出璀璨的光,握紧手里的古尘,时间正好能对上,萧氏一族就是从四百年前开始放弃了平凡的生活,为了权势和地位,几代人费尽心机的往上攀爬,可这一切都在他的手中戛然而止,好像冥冥之中一种无形的轮回,终于还是要他们放弃这些东西,回到最初始的地方去! 这是那只古代种的愿望吗?又或许……是历经磨难,失去所有的他,最后的愿望? 萧千夜摇摇头,将脑中这些碎片一样的画面全部散去,他坚定的翻身上马,知道自己眼下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救回阿潇,除此之外谁的愿望都必须暂且放下,月侍者微微一笑,天马跨过忘川河,继续朝着远方的地宫飞去,一直走到下层类似永夜殿的地方,月侍者翩然顿步,天马也在她的指尖轻点下一瞬消失,她神色凝重,望着前方恭敬的道:“他是这座流岛最初的帝王,双神给他取了名字,叫‘明箴’,寓意着正大、光明、严谨和威武,并赐封号‘天殇’,‘殇’之一字曾引起过轰然大波,创国的十位重臣皆认为此字不妥、不祥,但陛下本人却执意如此,所以地宫又名‘天殇宫’,宫内一切由日侍者守卫。” 殇……萧千夜在心底默念着这个字,难道早在千万年前,开国大帝就已经看到了故土的未来,所以才会力排众议,以“殇”字作为自己的封号? “东皇大人似乎也已经逝去了……”月侍者低下头,语调变得悲凉,但很快又恢复到一贯的平淡,继续说道,“若是大人没有遣散宫内日侍者,那么一切打扰帝王安宁之人都将被视为敌人,请您保重。” 萧千夜点头示谢,依然坚定的往地宫踏入,早在月侍者出手那一支水墨小箭之时,他就已经知道这股力量不同寻常,虽然对手只是曾经的侍神者死后留下的冥魂,却比他此生遇到的大多数对手都要强悍千百倍,那不愧是遵守着日月之命的守护者,但无论前方何种凶险,他都不能在此退缩半步,那一定要把那个亏欠了一辈子的心爱之人,救回来。 地宫的下层是月神的力量创造出来的永夜,和上天界的永夜殿如出一辙,也是一轮皓月沉浸在地面之下,透过月的光泽,将黑暗的世界照的宛如白昼。 他的气息很快就惊动了日侍者,在足尖踏过皓月的一瞬间,一道锋利的金色光箭贴着脸颊钉入身侧的地砖中,随之庄严的警告声响彻整个宫殿,萧千夜将古尘换至左手,同时散去神力幻化的刀鞘,露出古尘真实的黑金色刀锋,见他毫无退缩之意,金色的光箭再度击出,一支分化成三支,再度分裂成九支,瞬时地宫的顶部有一闪而逝的九日盛景,萧千夜只一眼就察觉到逼命的杀气自头顶落下,古尘顺势格挡,不知是和什么恐怖的力量正面相撞,竟让脚下的皓月顿时出现水纹状波澜! 一出手就知实力不容小觑,萧千夜屏气凝神,即使已经以最快的反应速度抵抗从四面八方射出的光箭,身体还是不可避免的被洞穿了几处,日侍者虽然生前都只是普通人,但死后挣脱rou体限制,又长久的被东皇之力影响,这种耀眼的光箭其实是就是日冕之剑的分身,确实和他现在所用的上天界武学同根同源,所以才能如此轻易的让他负伤,但眼下日侍者根本不见踪影,整个地宫的大殿除去持续不断的无数光箭,既没有机关更没有埋伏,但就是这么简单的进攻,不出片刻就让他大汗淋漓,手臂出现短暂的痉挛,连呼吸都变得紊乱。 难怪之前在太阳神殿,东皇会说出“连侍神者这一关都过不了,他日对上煌焰,必死无疑”这种话,上天界一战帝仲伤势严重,虽然他本人从未对多提,但他还是很明显的感觉到那个人真的非常的虚弱,若非如此,云潇被朱厌掳走失踪半年,他也不至于只能凭借自己的身体一并大海捞针一般苦苦找寻,东皇的话是提醒更是警告,要让他深刻的认识到,自己和上天界之间的实力差,仍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只是稍稍分心,光箭捕捉到对手分神愈渐凶狠,萧千夜脸色一变,左手闪电般地击出,六式强行击碎眼前的光,他逼着自己迎着破碎的光刃继续向前,无暇顾及身体也在这一瞬被撕裂出一道道恐怖的伤痕,左侧传来一声严厉的低斥,就在金光呈现长剑形态砍落的一刹那,他背后的骨翼赫然舒展,硬生生保护着身体一步踏上台阶! 这一击让骨翼也断裂脱落,但在他跃上台阶的同时,日侍者像是有了什么顾忌一般悄然收敛了攻势,萧千夜忍着自背后传来的剧痛,感觉整个身体都在那猛烈的砍击中濒临崩溃。 地宫的整体形态其实和上天界极为相似,只是缺少中层浩瀚的黄昏之海,如今眼前这个向上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台阶,无疑就是仿造真正的上天界,连接着上层极昼吧? 这样激动人心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逝,萧千夜立即感觉全身上下又充满了力量,眼里射出炯炯的光,日侍者从光影中露出真身,果然也是冥灵状态的女子,和月侍者身着类似的法袍,手持着金色的长弓,虽然皆是闭目,但所有人的脸庞都是默默朝着他的方向转过来。 萧千夜微微迟疑,因为他感觉日侍者的视线虽是朝着他的方向,但很明显并不是在看他,就在此时,从最高处的台阶处迸射出一道耀眼的长箭,虽同样是以光的形式,但力道速度都远超方才!萧千夜脸色也变了,眼神凝聚起冷光,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古尘,抬头望紧盯着高端那个闪耀的冥灵之影,她的脸颊上是象征日神侍者的烈阳印记,比起月神侍者,更加光彩夺目。 “小心……”帝仲在他脑中轻声低语,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她不仅仅是初代日圣女,也是传说中和天殇帝并肩同行,协管天下的女人,开国皇后——媂姬。 不同于皇室对天殇帝有着非常详细的记载,媂姬的一切都像是未解之谜,既没有高贵的出身,也没有留下任何文献传说,唯一关于她的故事,是在天殇帝驾崩之后的第二天,在其灵前溘然长逝,从此帝后二人便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除去古老的盗宝者之间还流传着关于地宫的神秘传说,再也寻不到任何关于他们的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