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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英美]我的变种能力为什么这么羞耻 第138节

    皮耶罗一时间没有说话。

    玫瑰园里的玫瑰还没有盛开,遍地荆棘般的枝叶。假若有□□的小腿从中走过,带着锯齿边缘的深绿色叶子会毫不客气地用鲜血作为妆点。

    “我上周审判了十三位女巫。七位富有、美貌、年轻、信奉异教的女巫。”他淡淡地说,“而这一周一个女巫也没有。也许是那些异教的神保佑了他们的信徒吧,拉斐尔。有时,我会想……”

    “皮耶罗。想想可以,”拉斐尔打断他,厉声警告道,“这话可不能说。”

    “你也有资格这么告诫我么?”

    “我是个艺术家,在这方面,我有天然的豁免权——只要我不表现得太明显。你可不一样,神父。你绝对不能这么说。一丁点想法也不能泄露出来。”

    太阳完全落下了。

    月亮被掩在乌云之后,群星亦然。

    “……天色太暗了。”皮耶罗喃喃地说。

    “明天太阳就会再次升起。”拉斐尔温和地说,“走吧,皮耶罗,走吧,让我们去抄写室吧,你有什么信件需要阅读和回复么?我也有新的灵感,或许你可以帮我参详一下。走吧,皮耶罗,外面确实太暗了些。”

    他们慢慢走进了被烛火点亮的一圈光晕之中。

    火光点燃了皮耶罗的梦境。

    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因为真实的场面是没有那么美丽的。

    木头搭建而成的高台一字排开,每一个十字架上都绑缚着身着麻布长袍、裸露在外的肢体伤痕累累的女人。

    她们的肌肤如同牛乳一样洁白无瑕,长发编织成精美的发髻,佩着鲜嫩的棘冠,小巧的耳垂上点缀着珍珠;篝火在她们脚下熊熊燃烧,鲜红的血滴落在火焰中,发出清脆的爆响。皮耶罗能闻到奇特的香味,毫无疑问是一种花香,他只是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什么花朵散发出来的香气。

    每一个女人都有他熟悉的面孔。

    这个鼻梁秀挺,宛如雕塑;那个眉眼柔媚,仿佛花瓣;另一个有着小马般的圆眼睛,水淋淋的,总是含情脉脉;还有一个躯体丰腴,十几岁的年纪,却像是刚刚生育过一般熟美……高台下没有居民围观,火焰中的女人也没有发出凄厉的惨叫,她们面带微笑,眼神朦胧,犹如天使般沉静恬然。

    皮耶罗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不知为何,他并不感到十分慌乱。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年轻的女孩们被巨大的篝火彻底笼罩。浓烟滚滚,香气引来了炫丽的蝴蝶,它们不知是从哪里飞来的,在火光中徘徊不去。

    这无疑不符合常理。大火会将周围的空气烧得guntang,哪怕只是靠近也能令它们的翅膀蜡一样熔化,然而,它们却能在火焰中穿梭,仿佛接受了主的赐福。

    皮耶罗一直站到火堆燃尽。人形的枯骨黏着在发灰的木炭上,接下来的步骤皮耶罗一清二楚,他们会将这些被烧过的尸体砍断、粉碎,投进河水中,断绝她们升上天堂的最后一丝可能。

    倒不是说皮耶罗相信世上会有天堂。

    哪怕天堂真的存在,那些升上天堂的人也会确保它不复存在,然后再造出一个更好的天堂加以售卖。

    “你看起来不是很开心。”一个声音在他身后轻轻地说,“皮耶罗,是么?”

    皮耶罗没有回头。他又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

    “你不够虔诚,皮耶罗。你的虔诚不足以令祂保佑。”那个声音又说,“魔鬼嗅到了你的动摇,过来引诱你了。”

    皮耶罗还是不回头。

    他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躯体,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对于这份指责,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分辨的,但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堕落到更深的地方。天堂,他是不指望了;地狱,却也不是他所渴望的归宿。

    “你现在不就正身处于地狱吗,皮耶罗?”那个声音说,它听起来那么柔和,年轻,清亮,仿佛一个刚成年的孩子在说话,“难道还有比你生活的世俗更可怕的地方吗?我向你保证,皮耶罗,地狱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他们通常会直接吃掉灵魂,而不是先巧立名目判人有罪,再假装正义执行审判。食用动物是没有罪恶的,魔鬼也得想法子填饱肚子啊。”

    皮耶罗有很多理论来辩驳这样的观点,但他认为和魔鬼没什么道理好讲。

    “别担心,我还会再来的。”那个声音说,语调极其温柔,“多谢你们这些圣职者做完了属于魔鬼的工作,这年头,引人堕落是多么简单的事情啊——只要让他们看清现实就够了。忘记你读过的那些书吧,我们从不许诺财富、权力与力量。你看,皮耶罗,我们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向人们展示你们做过的事情。凡世的痛苦让他们投向你们,而你们给予的痛苦又令他们投向我们。”

    皮耶罗浑身发抖地醒过来,冷汗湿透了被褥。他感到自己似乎是在冰块里睡了一夜,此刻哪怕呼吸稍微用力一点,喉咙都如刀割般疼痛。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不到发热的症状,于是挣扎着起身,准备去做晨祷。

    “早上好!”拉斐尔神采奕奕地闪现出来,“我今天打算——皮耶罗?老天,你的脸色红得像烧化的烙铁!”

    皮耶罗张了张嘴,挤不出哪怕一点声音。

    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拉斐尔像是得到什么指令,立刻冲进房间,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急得绕着皮耶罗打转:

    “现在怎么办?圣油在哪里?熏香呢?我马上叫人过来点燃壁炉——或许你只要好好休息一天就行了?”

    他忽然倒抽一口凉气:“不会是染上瘟疫了吧!”

    “……你、盼着我点儿好、行吗。”皮耶罗痛苦不堪地说。

    拉斐尔凝视着他,眼中似乎有泪光闪烁。

    “你不知道吗,皮耶罗?”他说,“我刚刚打听过了,那个送消息回来的信使——他病倒了,他病得很重,皮耶罗,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撑不过今晚。”

    皮耶罗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我已经安排人把他送到了城外,附近的居民也一一调查过,万幸的是还没有人表现出相似的症状。”拉斐尔说,“他留在教堂里的私人物品全都烧掉了,包括他带来的信件。”

    他把皮耶罗扶到另一个房间,让他躺下。

    “你会没事的,我的朋友。”拉斐尔说,他无视了皮耶罗的抗拒,紧紧握住对方的手,“我会为你祈祷。你会没事的。”

    皮耶罗很想说祈祷不会有什么用处,更想说这恐怕不是瘟疫而是魔鬼的玩笑,然而,无力的身体、浑噩的大脑和拉斐尔坚定的眼神,却将他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也好。

    这样一来,他恐怕也不会,更无法将他藏在内心深处的话说出口了。

    秀美动人但从不炫耀的拉斐尔,才华横溢但勤奋刻苦的拉斐尔,骄傲万分但谦逊万分的拉斐尔。

    善良的拉斐尔。真诚的拉斐尔。不知道他是否染上瘟疫,但毫不犹豫地紧握他双手的拉斐尔。

    完美的拉斐尔。

    有时,他真的真的,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嫉妒拉斐尔。

    第168章 第六种羞耻(6)

    皮耶罗整整病了两周。

    神父生病,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的病会叫整个城镇陷入混乱之中,因为人生里的几乎所有重大事项都需要神父参与,从出生、结婚到家中的婴儿降生,再到临终时分和死后的葬礼,如果没有圣职者在场,那该是多么不体面。当然,大部分时候,这些事项都可以由牧师代理,但一个城市中总有些人需要神父——乃至于主教,为他们做这些事,不是么?

    好在他现在在罗马城,而罗马城最不缺少的就是神父,很快就有人暂代了皮耶罗的位置,履行起皮耶罗的职责,并且取得了良好的声誉。

    倒不是因为他比皮耶罗更擅长做事,亦或者口舌比皮耶罗伶俐,单纯是因为,唉,这位新来的神父,实在是生得一副神父的样子。

    约翰神父胖嘟嘟的,和大多数胖子一样皮肤白嫩,行动缓慢。他没有肥胖到惹人生厌,而是圆润得恰到好处,仿佛一枚滴溜圆的面粉团子,还是裹了油的那种,令人一见到便生出亲切之感。

    每个人的朋友圈都会有一个性格开朗、交际广阔、擅长调节气氛的胖子,他既不会优秀到使人胆怯,又不会愚蠢到令人不快;既不严厉到使人敬而远之,又不会松懈到令人毫无敬畏。约翰神父就是这样的角色。

    “你要是再不好起来,”拉斐尔一边打开房间里的窗户,一边调侃道,“恐怕你以后在这座教堂里呆不下去了,皮耶罗。”

    因为,当然,神父们也是有竞争的,他们不仅有竞争,而且竞争相当激烈。如果

    “这座教堂里人人都知道我是会升为主教,前往教区的。”

    皮耶罗的嗓子已经好多了,虽然还略微有点咳嗽,但体内的热度早就降了下去。之所以还卧床不起,纯粹是因为这场突发的急病似乎烧光了他的精力,皮耶罗感到自己在病后衰老了不少,肢体和头脑都不复以往。

    “我想你的新任命可能还得过上一段时间才到,毕竟,你也知道,我们的圣父身体欠佳,大概率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了。最有力的竞争者很欣赏我的画作和风格,我想我会有机会在真正的教堂里创作壁画。”拉斐尔轻描淡写地说,“何不休息几年,再等等别的机会呢?毕竟,你也不是那么着急。在我看来,亲爱的朋友,你只是想找个僻静的地方清修,远离那些——嗯,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拉斐尔,你像圣人一样宽容仁慈到,却又对那些出现在你面前的所有苦难都漠不关心。你是主虔诚的信徒,却又对主毫无尊重。”

    “还在想那些事?”拉斐尔叹了口气,“噢,皮耶罗。别想太多了,那对你没好处。”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我要怎么才能控制自己不去想?不像你只是听说,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们被污蔑,被凌辱,被烧死,尸体被丢进河流。是我做的。是我宣判了她们有罪。”

    “我会说你没有选择。但这显然没法帮到你,是么?”

    “别说俏皮话了。”

    “啊,皮耶罗。真是固执,看来我必须得说些真的能帮到你的话了。”拉斐尔说,“你见过天使或者圣人么?”

    “我还没死呢。”

    “嗯。我也没有。”拉斐尔微笑着,“但我见过,皮耶罗。”

    皮耶罗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疯了才会跟拉斐尔聊这些:“……主啊,又是你的缪斯。而我竟然天真地以为你这些天一字不提是忘了那回事。”

    拉斐尔笑得很明亮,他说:“我的缪斯,那可是只要见过一次就终身难忘的美人。我怎么可能会忘记那种美人呢?”

    他带上门,准备离开。

    “拉斐尔。”皮耶罗说,端端正正地躺在床上,双手合十放在胸口。他闭着眼睛。

    “……”拉斐尔停在原地不动。

    “你是认真的,对么。”

    “我什么时候不认真呢?我向来都是很认真的,亲爱的皮耶罗。”

    “所以。天使和圣人。”

    “噢。那句不是。”

    皮耶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神圣的——”他为了忍住不吐出接下来那个绝对不适合神父说出口的词咬到了舌头,满嘴腥味。

    “我不认为他是天使或者圣人,老朋友,没有天使、圣人会像他那样……性感诱人,能轻易挑逗得任何人血脉奔张,只凭借一张画像。我认为韦罗基奥甚至没能描绘出他万分之一的魅力。”拉斐尔顿了一顿。尽管他的低语细如蚊蝇,皮耶罗还是将他接下来所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喃喃地说:“谁知道,皮耶罗?也许他其实是魔鬼也说不准呢。”

    “魔鬼!退后!”

    约翰咆哮着,挥舞着双手,竭力掩饰自己的色厉内荏。

    他在几个星期前才来到罗马城,来之前就打定主意一定要留在这里,哪怕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圣职者也无所谓。

    倒不是说他对自己的前途抱有什么特别悲观的态度,老实说,没点背景的人是不可能有机会出现在罗马城的,更别提站稳脚跟了。约翰没有显赫的姓氏,却有个身居高位的老师,虽然他并不是老师最偏爱的弟子,约翰始终相信,只要耐心等待,迟早有一天,老师的福祉会洒落在他身上。

    事实也正是如此,在苦熬数年,始终如一地将自己搜集来的礼物寄送给老师——当然啦,他也知道自己勤恳工作得来的财物在老师看来恐怕只是些不值钱的零碎,可他更知道老师会将他的心意记在心中——之后,终于,他得到了机会,在老师的帮助下顶替了某位倒霉神父的位置,来到了这座圣城。

    作为外来人,约翰尽量表现得像个正经的修士。也就是说,他收受贿赂、恐吓底层、谄媚贵人,对于同僚则慷慨大方,绝不独吞好处。

    这一套很快就起了作用,一旦人们认识到他和那些在罗马城中呆了一辈子的修士没有任何区别,他就被毫不犹豫地接纳进了怀抱。约翰在这地方混得如鱼得水,也并不认为自己能更进一步。

    他的职位走拢这儿就到头啦,再想往上,不仅是没那背景,更是没那手段。

    约翰很有自知之明。他清楚自己资质鲁钝,贪财爱色,还特别爱吃,但总体来说,他多少也算是个好人。他有很多小毛病,可像是残忍啊,冷血啊,恶毒啊……这些词,和他是沾不上边的。

    像是他过去任职的那座小城,从来没出过什么异教徒或者女巫之类的东西。无论如何,把事情厉害讲明白,敲诈、勒索、威逼,拿到对方的财富也就罢了,何必要送人上火刑架呢?

    约翰可干不出来这事。他最多也就是在敲诈勒索也不管用的时候叫刺客干脆地解决掉他们。

    老天,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烧死!那实在太可怕了,约翰光是想象一下都能被噩梦吓醒。

    他是闹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干,唉,不过既然大人物们都乐意这么做,恐怕这也还是有理由的,是他自己不够聪明,参悟不了其中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