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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色欺瞒 第32节

    “你还没有回答我,赵琪为何不帮你养育茹茹?”

    “……他不管茹茹。”药油的?气味刺鼻,青娥别过脸去,“大人,这是我的?家事。”

    冯俊成将搓热了的?手覆上她红肿的?足踝,青娥像是吃了极酸的?东西,缩着脖子往回抽脚,倒吸凉气。

    他点?点?头,逮住她后缩的?腿,言语上却并不穷追,“你的?家事。那?好,你适才将他们都支出去 ,是要与我说什么?”

    青娥本想?等他揉完了再说,可?见他垂眼?认真打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只?好道:“大人,我不能留在钱塘,是你说的?,秦孝麟不会放过我。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将这些家当都抵押给你,换五两银子,让我带茹茹离开钱塘,将来等我有能力偿还,我定将当年的?一百两定悉数奉还。”

    冯俊成抬眸瞧她,“你连五两都管我要,上哪弄一百两?”

    青娥急切道:“不是管你要,我这些家当不值钱,但五两肯定能攒出来,里?头还有些银子的?首饰,那?些我也不带走。”

    “你要我借钱给你,不是为了摆平秦孝麟,而是为了逃跑,跑远了,我还得等你凑钱还我的?一百两。”他复述一通,笑了笑,“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好骗。”

    “不是…”青娥猝不及防,想?要抽回脚去,却被他握得极牢。

    “你又要跑。”

    冯俊成缓缓抬眼?向她,她摇着头,鸽血红的?耳坠子悬在冯俊成心头,凌乱地摆动。

    他皱起眉头,对她说道:“你拿着那?一百两,要是潇洒自在倒也罢了,为何会沦落得在这五年间连活着都要小心翼翼受人白眼??为何谁都能欺负你?就连一个过路人都可?以肆无忌惮地编排、伤害你。”

    青娥愣了神,叫他说得鼻酸,忽而一笑,“我也不知道。”

    她往后靠了靠,坐进那?半扇光里?,瞧浮灰在光影里?起舞,淡淡的?,早已习惯的?模样。冯俊成不由?得也红了眼?眶。

    “你知道。你要是不知道,就不会在昨晚邀我进你屋里?。”

    她求他,才要拿出自认为最有价值的?东西交换。可?那?怎会是她自认为的?价值?

    冯俊成定定注视她道:“李青娥,不论?旁人如何看?你,给你何种非议,你也不能自暴自弃放弃自尊讨好任何一个人。对我也不能。”

    “对不起。”

    冯俊成放开手,将她裤腿盖回赤.裸的?肌肤,“我要听的?不是对不起。”

    青娥仓皇起身,想?要逃走,“…是我想?得不够周到,是我昨夜里?黔驴技穷,要重?来一次我不会那?么做了。那?一百两银子我会还给你,人活着总有办法,大人你已经对我仁至义?尽了。”

    身后人却说,“我一不要你的?歉意,二不要你的?钱。”

    青娥站在光里?回转身,不由?得皱起两条纤细的?眉,勾过鬓发到耳后,困惑地将他望着。

    其实她瞧得见他眼?里?的?痛,他根本不像他所说的?那?样,早就忘却了五年前的?那?场骗局。他怎能不要她的?歉意?

    “大人想?要我怎么做?”她扯动嘴角,尽力荡起个笑,走到他跟前去,“只?要我办得到。”

    冯俊成收拾好药油,侧目看?她,“好,那?我直说,你现在还欠秦孝麟四十两,我替你给。但你要打一张欠条,拉拉杂杂拢共欠我一百四十两。”

    不是不要钱吗?青娥忍不住问:“我该怎么还?”

    “我要看?到五年前的?你。”

    冯俊成站起来,倏地高出青娥一截子去,他微微躬身,凝视她润泽的?双眸,“还记得你当初是如何欺骗我的?感情吗?分明只?是个江湖骗子,却可?以虚张声势,把我耍得团团转。”

    青娥两条胳膊垂在身侧。她以为他在讥讽自己。

    “大人,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没有骗过人,也没有欺骗过旁人的?感情了,你要我怎么做就直说吧,别钝刀子割rou……”

    “骗我。”

    青娥讶然?举目,却被掣进个guntang的?怀抱,冯俊成阖上双眼?,吻在她翕动喃喃的?唇瓣,“我要你接着骗我。”

    亲吻像一片羽毛,一滴水却沉重?得如同整座山峰,坠落在她眼?角。

    他将额头抵着她的?,呼吸灼热而又沉重?,“你就当是我要报复你,让你知道我的?感受,一如你当初践踏我的?感情那?般,cao纵你的?一悲一喜。李青娥,你教我的?,我一直谨记在心。”

    青娥面上划过他的?泪痕,睁大了眼?睛。

    “不要再让人伤害你了,现在你是五年前的?你,有所依仗,有恃无恐。”

    他修长五指穿过她的?发根,高高托起她的?后颈,也躬下身,越过五年光阴,再度亲吻起这个欺骗过他的?女人。

    第32章

    那吻灼人, 青娥悚然一惊,手已先一步将他推开。

    她气息急促,心乱如?麻, 眼珠盯着他左右睃视, 好半晌没能缓过神来。

    冯俊成记着她那晚打在墙上的影, 不明白?她为何推得那么果决,正要问, 却见?她已整理好?情绪, 除了有些气喘,抬起眼睛半点瞧不出局促。

    “骗一天是骗,骗一年也是骗, 大人总要给我个期限。”

    冯俊成眉心轻结, “什么?”

    青娥凑到他身前, 拿出做美人局的本事, 抬起他沉甸甸两条胳膊, 狎昵搭在自己后腰,“一百四十两, 债总有还完的一天, 你说是不是?”

    冯俊成不喜欢她这精心乔装的慇勤,如?同刻意与他装傻, 他不信她对自己只有利用,沉声问:“李青娥,你知道?我说这些是何用意?能否与我好?好?作?答?”

    青娥低头片刻,转而绽个无谓的笑, “我在好?好?说, 这就是我呀。割舍不掉,斩也斩不断了, 一天是骗子,一辈子是骗子,你指望从一个脏心烂肺的骗子嘴里,听到什么话?”

    二人对视良久,青娥渐渐在他温和惶惑的眼神里败下阵来,不敢面对。

    “大?人是读书人,连说话都好?听,我当然知道?你的用意,大?人垂怜我,愿意庇护我。”

    青娥两手抓紧了他衣襟,踮起脚,去够他的唇,他却微微偏脸,回眸难过地望着她,望得她也有些难过,就好?像她已无药可救。

    她的确无药可救,要有一种药叫她吃了好?光明正大?走在他身边,哪怕长在悬崖峭壁,青娥都愿意爬上去摘。

    却没有那么一种药。

    他尊重?珍视她,捡起她零落在地的自尊,可她宁愿他心安理得将她当个花孔雀豢养。

    如?此他就不必承担选择她的后果,她也不必鼓起早被打压殆尽的勇气,来和世?俗宣战。

    话说应天府里,黄瑞祥在外养了个小的,如?今怀胎八月,被冯知玉打听来,先头一气之下回了江宁。

    于?是黄瑞祥不得不将事情原委与郑夫人言明,郑夫人多少?高兴,她又不是黄老爷,不必替他黄家那读书人的声誉设身处地着想,她就想儿?子娶个知心可心的,再生个一儿?半女,夫妻和乐,共享天伦。

    冯知玉即便做不到,黄家也愿意护着她正头奶奶的颜面,偏她像个斗气的公鸡,眼瞧着温顺,不知何时就要转脸叨上一口。

    “那是个什么人家的女儿??多少?岁数?”

    “是个小门?户家的小姐,现年十六,名叫月兰,家里也有几亩田产。”

    郑夫人皱皱眉,以为她为难什么,却说道?:“门?户太小可教不出什么有涵养的女儿?。”

    黄瑞祥正吸气,又听她道?:“不过也有一点好?,小家子气没主见?,待你领回家,不至于?和你主屋里那位主见?强的相处不来。”

    黄瑞祥眼睛都亮了,不过他料想也是,郑夫人不会不向?着他,“那我就将人领回来了?爹那边,娘可要替我多说说话。”

    郑夫人斜睨他,“我替你说?不连带着我一起挨骂都不错了,你还是自求多福吧。那小姐姓什么叫什么?在哪儿?认识的,你先都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否则我也不叫她进?门?。”

    “孩儿?都有了,哪能不给人个名分。”

    “哼,就怕她家里不是什么有几亩良田的小门?户,而是个花楼供人取乐的粉头!”

    黄瑞祥猛一提眉,旋即堆笑,“哪儿?能啊,咱们黄家是书香门?第大?户人家,我要真领个粉头进?门?,还不让我爹打死在乱棍之下。”

    郑夫人眼里玩味含笑,将儿?子瞧着,“是么,你可当心哩!”

    要不说知子莫若母,一句话踩到痛点,那月兰当然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儿?,而是个被黄瑞祥梳拢了的小妓子,家里莫说良田,就是连亲人都没有的。

    黄瑞祥找了狐朋狗友帮忙买通合适的门?户,就为了往人家家里硬塞个女儿?,好?顺理成章进?他家门?。

    他如?意算盘拨得脆生,全然不及冯知玉半点道?行。

    她已回到应天府来,破天荒要与黄瑞祥同吃同睡,其实早两年也是有过,但都因为几次三番的小吵大?吵又各睡各的。

    黄瑞祥进?屋来坐了会儿?,吊儿?郎当架着腿喝口了茶,起身又要走,冯知玉侧坐榻上,眼睛都不抬一下,“你这又要上哪去?”

    “我还出去有事,你自己睡吧。”

    冯知玉掀掀眼皮,将书合上,“她身怀有孕,又快生产,是该有人陪着。”

    “那是自然,我这就去了。”

    冯知玉的声音轻飘飘传过来,“我晓得,你自不会因为她怀有身孕而冷落她,而去找别的女人吃酒睡觉,嗯?”

    被说中,黄瑞祥浑身发毛,一抖手,转身走了出去,“睡你边上我真瘆得慌!”

    冯知玉冷冷望着黄瑞祥离去的方?向?,眼里暗藏这五年间?的积怨,轻声说道?:“也就我不是个男人,要我是个男人,定然将你比下去。”

    那厢里黄瑞祥跑到外宅,望了一眼月兰,这小女子一有身孕便极容易疲乏,月份大?了之后,更是日夜颠倒,时刻卧床。

    天没黑,她便睡了,见?他来,汗津津睡眼惺忪,撑着腰杆要坐起身说话,与冯知玉一比较,要多熨帖有多熨帖。

    黄瑞祥连忙爱惜地叫她躺下,坐在床沿轻声道?:“我放心不下你,来将你看?一眼,安心睡吧,你的事我都办妥了。”

    “谢谢爷…爷,不留下么?”

    “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里那个。”

    月兰在花楼原叫小月红,赎身后让黄瑞祥赐了这个名,十五岁刚亮相就让黄瑞祥梳拢了去,相伴一年多,也是相识相知。

    月兰虽是花楼出身,却只有过黄瑞祥一个男人,故而对他十分依赖,满心满眼都是他,也信了他的话,将冯知玉当成个吃人老虎,可怜他的遭遇。

    月兰侧卧在床上,虚弱地朝黄瑞祥颔首,“去吧,她一生气,又要折腾得家里鸡犬不宁。”

    黄瑞祥见?了月兰,身心舒畅,自然都是好?话哄着,见?她体贴柔顺,便又多陪了会儿?。只是他刚从家跑出来,哪可能立刻回去,出去后,他上轿直奔秦淮。

    今晚上他特意跑出来,是为着凑个大?热闹。

    秦淮附近最不缺秦楼楚馆,那些mama们时常就要弄出点新鲜花样,否则很快被别家冒过。今晚上群芳馆里选花魁,他就是让冯知玉捆在家里,也要想方?设法金蝉脱壳。

    群芳馆里姑娘们齐刷刷在台前站成一排,有的都是熟面孔了,还被推出来凑人数,不大?情愿地在旁看?指甲,说小话。谁又愿意做绿叶衬托中间?的几朵娇花?

    黄瑞祥姗姗来迟赶忙在二楼雅间?落座,几个朋友看?他来迟,罚了几杯,喝得黄瑞祥一下子涨红了脑袋。

    “快快快,别闹我了,今儿?来这群芳馆也不是为了看?我啊。”

    “嗳,你瞧中间?那穿蓝衫的,身段模样都是最出挑的,今儿?蓉mama就是要捧她哩!”

    “是么?我瞧瞧。”

    黄瑞祥挪挪屁股,面朝外张望,那门?敞着,视野正正好?好?对准台前,虽是从上往下看?的,但也瞧得清楚,那蓝衫女果真相貌不俗,肩头搭着纱衣,不时轻整云鬓,将眼睛在二层几间?厢房斜扫,处处留情。

    “嘶——”黄瑞祥却眉头紧蹙,往后倒了倒,“她长得叫我觉得有些面熟。”

    朋友都前仰后合哈哈大?笑,“是,生得美,你都觉得面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