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白梅2
第二天,她和她娘住的小院里搬进来了一个漂亮的姨娘,漂亮姨娘身后还跟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大小的男娃。 爹爹说那是小她两个月的弟弟。突然多了一个弟弟,她很开心,因为弟弟不只是弟弟,还是一个同龄的玩伴。 跑到花房里拿出她和小七做了很久才做好的花灯,献宝一样的捧到弟弟的面前,弟弟瞪着一双虎眼奇怪的看着她,她不着急,她知道弟弟现在紧张,她会让弟弟喜欢上她的。 一只涂着鲜红丹蔻的手啪的一下把她最珍视的花灯打落在地,粉白的梅花星星点点散落了一地。在那一刹那,她觉得漂亮姨娘嘴上红彤彤的口脂不再美艳,只有说不出的骇人。 日头西沉,她想去找娘亲,今天受了委屈,她只想趴在娘亲香喷喷软乎乎的怀里大哭特哭一番。等到了门口,里面传来的是女人压抑的低泣以及男人断断续续的怒吼。 她听出来那是她爹。 “要不是你肚子不争气生不出来儿子我至于这样吗?” “......你娘家当初是帮衬过我没错,但是之前你爹出了事情还不是我忙前忙后托关系找人处理的吗!” “......是,依依是我的女儿不错,可长大了总归是要嫁人的,你总得让我留个后吧!” 后面说了什么她不知道,她实在是没有勇气继续站在那里听下去。她知道的,她爹嫌弃她不是一个男孩子,无数次对她说如果她是儿子就好了。 她一路小跑来到后院,钻出狗洞跑到凤凰街。看到蜷缩在墙角的发白小袄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一切也没有那么糟糕,至少小七还在她的身边。 扁着嘴眼里蓄满了泪水,不能到娘那里哭,那小七总能安慰安慰她的吧。可一走进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小七虽然破烂但总是整洁的小袄沾上了灰尘和血污,被冻得不正常潮红的脸蛋下面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青紫抓痕。 “依依......?”都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小七你又被婶婶打了吗?” “嗯,婶婶嫌我卖花没卖出几个钱。”通红的小手拉着她蹲在只能遮住一点寒风的墙角,习惯性地把她的手揣进浑身上下唯一暖和的怀里。 “其实我还是卖了好多好多钱的!但是有一部分被我藏在山上的老树里,我婶婶这次打我倒是没打错。” “为什么要把钱藏起来?”就为了几个铜钱要挨一顿打,怎么想都怎么不划算。 “因为只要有钱了我就可以离开这里,去一个开满金梅还有玉兰的地方生活,金梅还有玉兰花采起来可比白梅简单多了,又漂亮卖价又高,要是有金梅和玉兰采,那我一定能存下多多的钱。” 她当时吓坏了,因为小七说要离开,抓着小七的手让小七也把她也给带走,当然,也要带走她的娘亲。 “三个人的话,那就不简单了,需要好多好多的钱。”何七捏着手指头算到底需要多少钱。 “我也会帮小七卖花的,我娘会刺绣,绣的花儿可好看了,肯定也可以卖钱。” 两人在皑皑的白雪中扳着手指头细细地盘算,只要每天很努力很努力的卖花,那她和她娘就可以不用再回那个嫌弃她不是男孩子的何府,小七也可以逃离总是打她的婶婶,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光明美好。 她的眼泪不再流,小七也忘了身上伤口的疼痛,她们都沉浸在未来美好的遐想之中。 当天夜里她和小七一起爬上山睡在了干枯的树洞中,两个小小的身影紧紧依偎,何七把自己垫在了地下给她当温暖的rou垫。 “依依,我好想念你家载满花儿的房间啊,那么暖和。那个房间是给谁住的?” “没有谁,那是花房,是给花儿住的。” “诶?没有人住怎么还烧了这么多炭?炭是很贵很贵的。” “我听娘说过,花房里有一些不是在冬季开放的花,得把房间弄得很暖和很暖和才不会让花儿冻着。” 何七圆碌碌的眼里满是震惊与艳羡,她要是也能做依依家里的一朵花该有多好,有人负责浇水施肥冬天还有炭火烤,自己只要美美的绽放就行。 “小七,女孩子很糟糕吗?” “嗯?” “我是问小七有没有觉得,自己生下来就是个女孩子很讨厌。”如果她不是一个女孩的话,娘也就不会总是被爹骂“不争气的肚子”了吧。 “不会啊,就因为我是个女孩所以才会有人买我的花,客人们都说女孩子心细,摘的花新鲜又漂亮。之前有个男孩来抢我的生意,老是被路过的大爷大婶笑男娃娃居然出来卖花真是没出息,后来那个男孩也就不再来了。” “听到小七这么说,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女孩也没那么坏了,至少可以和小七一起卖花。” 这一夜她们说了很多,说好一起逃离这里,一起去一个开满金梅和玉兰的地方,在那里她们也要弄一个暖呼呼的炭火房,冬天就和花儿们一起蜷缩在屋里玩皮影戏,再也不要出来挨冻受饿。 第二天她是被一阵喧杂的吵闹声惊醒的。 “快来快来!找到小姐了!在树洞里!” 她拼命挣扎,小七为了保护她甚至一口咬上了一个杂役的臂膀。但她还是被带回了何府。 被锁在房间里的她不停的哭不停的哭,直到嗓子哭哑了,眼睛哭花了,房门才被再一次打开。 来人是最疼她的娘亲,以及,站在娘亲身后,身上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的何七。 她觉得自己的眼睛真的是哭花了,小七是不放心她从狗洞爬进来找她的吗?不,不是,小七是跟着娘一起进来的,是正大光明的从正门走进来的!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何薇依仍然记得,那天娘问她: “依依,你想何七做你的贴身婢女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她高兴坏了,她当然愿意!欣喜地奔过去牢牢抱住破破烂烂的小七,她也从后者眼里看到了狂喜的光芒。 她记得那天晚上娘把小七叫进房里呆了很久,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那晚娘和小七说了些什么,只是小七从那间房出来之后,不再叫她依依,改称呼她为“小姐”。 贴身婢女,贴身婢女,难道不是每天贴在她身边陪她玩各种游戏的吗?她听说别人家小姐的贴身婢女都是这样的。可是她的小七,每天天不见亮就要跟着那些一看就知道不好惹的男孩子一起去训练场舞刀弄剑,一直要到太阳西沉了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来。 要是早知道做贴身婢女是这么累的活,她先前就不该答应的。不过小七每天都很开心,总是把“夫人和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挂在嘴边。 她娘对小七确实很好,总是背着她把小七叫到房里一呆就是几个时辰,也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 小七是越来越厉害了,厉害到她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弟弟”看到小七都会被吓得哇的一声哭出来的地步。可她娘的身体却是越来越差,终日缠绵于床榻,连她去看望,娘也只是浅浅地抬起眼皮有气无力地笑笑。 又是一年除夕,整个何府上下都充斥着热闹喜庆的氛围,只有她和她娘住的小院里覆上了层层白雪——其他院里的雪早就被杂役打扫干净用来堆年货了。 小七也时常给她娘扫门前的雪,可头一天刚扫完了的,第二天又会铺上更厚的一层,只凭小七一个人,是怎么也不可能扫尽的。 她趴在娘的床前,裹紧了身上的棉袄,和娘一起看窗外银装素裹,大雪纷飞。 娘缓缓地伸出手,轻合手指握住了空气:“这几天白梅该开了吧,往些年这时候我都要去一趟安娴寺赏梅的。” 苍白的手指缓缓收回,把指尖伸到鼻下轻嗅,她娘嘴角绽开一个浅浅的笑容:“我好像闻到了,白梅的香味。” 她也凑热闹地伸长脖子去闻娘的指尖:“没有啊娘,我什么都没有闻到。”脑袋被揉了揉,脑门被娘含笑弹了一下。她却眼里一亮,匆匆跑出门去寻小七。 她和小七都长大了不少,钻后院的狗洞显得有些费劲。回来的时候带了大捧白梅,要保护娇嫩的白梅花儿不被压倒,又要钻过狭小的狗洞,可费了她们不少的功夫! 满满的白梅铺在了娘的床头,她好久没看到过娘这么开心的笑容了!钻狗洞沾了一身的雪泥也是值得的! 她的娘亲,在除夕那天,在漫漫的梅花丛中微笑着闭上了眼。 娘死后没多久,隔壁的院里又住进了两个美艳的妇人,一样的鲜红丹蔻和口脂,一样的眼尾高高扬起鼻孔看人,一样视她这个没妈的小草如眼中钉rou中刺。 她在何府里的日子越发难熬,只能依慰着变得越来越厉害但也越来越寡言的小七,靠小七在府里的一点威慑勉强度日。 直到某一天早上,她被府里的婆婆摇醒,让她早点起来做好准备,下午嫁人。 嫁人?嫁谁? 墨家的二公子?是谁? 她好像听父亲提起过,有个不小心迷路到她院里的公子对她一见钟情,就是这个墨二公子吗? 算了,这不重要。 她要嫁人了那小七呢?小七怎么办?和她一起嫁过去?太好了!嫁给谁无所谓,只要能和小七在一起,只要不用再呆在何府,那就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急急忙忙收拾好所剩无几的细软穿上大红的嫁衣坐上了大红的喜轿,小七也破天荒地脱下了黑衣换成了一件粉色的短打,胸前还戴了一枚艳丽的红花,站在轿旁与她同行。 她掀起大红的帷幔,看到那些住进她娘院子里的女人们,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眼神死死盯着她,不是嫌弃,不是嘲笑,不是蔑视,而是深深的深深的, 妒忌。 新婚之夜,她是抱着匕首度过的。在喜轿上给她送亲的媒婆详细教导了她新婚夜要行的人事。她被吓坏了,为什么要和一个陌生人做这么恶心的事情? 小七给她防身用的匕首第一次使用就是在她大喜的这一天,尖端死死对准前方的男人,墨二公子,她名义上的丈夫。如果面前的男人敢硬来强迫她做什么不愿意的事情,她不介意把这位二公子腿间的二两rou给切下来。 她已经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可墨二公子没有给她难堪,儒雅的青年虽然神采奕奕的猫儿眼耸拉了下来,可依旧勉强笑着宽慰她,甚至还很体贴的在地上打了个地铺。 闻着青年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气以及隐约的酒香,听着青年的温声安慰,她缓缓沉入了梦乡。 和小七在墨府的那段日子幸福到值得她永远怀念,不用呆在何府受她所谓的父亲及那帮女人的管制,有最喜欢的小七陪在身边,而且她这个名义上的“丈夫”也不是很讨厌,不,岂止是不讨厌,甚至还有点惹人喜欢,呆呆的,任她搓圆搓扁。 每天就是跟着小七练剑,和小七一起躲在厨房里捣鼓一些奇奇怪怪的吃食,做得好吃的自然是被她俩一扫而光,要是做失败了尝着味道不对,那就端去给她的便宜丈夫,反正她的丈夫傻,总是乐呵呵地全部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