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火欲浮天

    开发新区揭牌的时候特别喜庆，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可以称得上是“张灯结彩”，刘副市长春风得意，一身定制的西服笔挺，头发上还抹了点发胶，逢人就笑脸相迎，显得人更加精神焕发。

    新区办事处大门口摆满了企业和个人送来的花篮，地上铺着红地毯，跟走秀似的，还有媒体记者朋友在两边实时拍摄采访，大枪小炮闪光灯一应俱全。

    刘副市长一面听市长助理小赵再三复述今天的流程安排，另一边扭着脖子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心不在焉，助理小赵待人接物很有眼色，见状就问刘副是不是要见什么人。

    刘副市长本来是个近视眼，大抵有三四百度，今天为了好上镜特地没有佩戴，凑近了看一切都好说，往远处观察到底是有些难度。

    于是他冲小赵使了个脸色，小赵凑过脑袋来洗耳恭听。只听刘副市长说道：

    你得帮我留心一个人。瘦高的年轻人，长特为很白净端正。他到场了一定要通知我。

    小赵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一个玉面书生的形象来，心想那些膘肥体满的暴发户老板绝不长这样，能让刘副那么上心的上级也不可能是个年轻人，这位该是何许人也？

    他便猜测道，是不是某位领导家的公子。

    刘副长神神叨叨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总之，你要是见到了绝对绝对要通知我，听到没有。

    放完烟火礼炮后的硫磺味道残留在空气中，路远拿手掩着鼻子，感到有些过于刺鼻。

    他讨厌烟味，这一点放下来他就可以讨厌官场上百分之八九十的男人了。

    这种场合，他是不屑于来的，可他得卖刘副市长一个面子。而这个面子又是由于他不得不卖他父亲一个面子。这种面子的循环在路远的整个人生中可不少见。

    他代表他的父亲路青松。

    甚至他说不说话，发不发言，都不重要，只要他在这里出现了，就是某种强有力的暗示。象征着主持开发新区落实的刘长功很快就要得道升天，向更高的级别迈进了。

    自打听了刘副的吩咐，小赵恨不得自己的两只眼睛能变成探照灯，变成水下雷达，能够在满场的人里面精准找到刘副口中的贵人，万一他没找见，吃一顿挂落都是轻的。

    直到目标出现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多虑了，因为目标实在太显眼，太引人注意了。

    那个清瘦俊秀的年轻人乍一出现，周围的人就显得暗淡了几个度，尤其他身上的气质很特殊。在场的每个人都有事做，有的忙着应酬，有的忙着巴结，人人脸上都带着精明算计，只有他好像目中无人似的，看谁都没放在眼里。

    小赵发现这个年轻人时，刘副正在准备发言稿，马上就要上台发言了。小赵把这个消息一告诉刘副，刘副整个人顿时好像吃了什么十全大补丸，整个人的精气神忽的完全不一样了。

    真是天大的大人物，把刘副乐成这样，小赵在心里思忖，目光望到年轻人找了个人群靠后的位置，他俩的目光竟然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相接了，那人的目光很冷，小赵被冷不丁一吓，大青天的居然感觉背后发毛。

    这边的刘副还不知小赵发生了何事，志得意满地信步走向临时搭建的主席台，那里摆满了精美的花束，他问候了到访的来宾朋友们，开始在发言中展望开发新区的规划愿景，全然不知自己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我相信，我们的开发新区一定能够开启新的发展征程，迎接辉煌灿烂的明天！”

    人群中的路远机械性地给予了一点掌声。

    开发新区能给人们能否带来辉煌明天，是很不确定的，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些大老板们，一定能赚到更多的钱，那些拿了回扣的官员们，一定能活得更加灿烂。

    他觉得自己今天的任务已经到此结束了，父亲的“口信”已经带到，剩下的任何事都跟他没有关系，他这么想着，转身从人群边缘离开。他路过办事中心大门的时候，看到路边很有个性地停着一辆重型摩托，车上有个人正在抽烟，背上有一个大的登山包。

    他皱着眉头往那人脸上扫了一眼，长得倒是不赖，只可惜抽了烟，再怎么好看都要在路远心里大打折扣。

    “你看我干什么？”那个人吊儿郎当地笑道，“觉得我好看么？我觉得你也很好看。”

    “......”

    路远没有说话，他脸上的神色更差了，他没有理这个看上去像地痞流氓的玩意，走到路的另一边给司机打电话，手机举到半空又想到离约定回去的时间还差那么久，被路青松知道了肯定又要给自己找不痛快，他又只好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放下了。

    他试图等到一辆出租车，可是开发区很偏僻，离市区很远，他站了足有五分钟，都看不到新来的车的影子，更别说出租了。

    “你没车吗？”那个人抽完了一支烟，远远地朝路远说道，“我一会进去半点事情，等我两分钟，我就出来，我可以载你回去。”

    “两分钟？”

    路远蹙起眉，衡量着到底是自己一路走回去更痛苦，还是跟这个抽烟的混混一起走更难以忍受。

    “你不是有手表么，看着时间，我保证在两分钟以内。”

    那人把抽完的烟头丢在了地上，用脚仔细踩灭。他戴上了卫衣的帽子，双手插着兜哼着小曲，就大步流星地从新区的大门口进去了。

    路远手上是有块手表，百达翡丽的，被袖子遮住了大半，那个人的观察倒很细致。他无事可做，等着也是等着，姑且信了那个人的话，看了眼表上的时间。

    此刻是下午三点三十一分，秒针快走到十二。

    三点三十三分，秒针即将走到六，路远突然间听到了很大的轰隆声，好像放了什么巨型的烟花爆竹，他诧异地往门那边看去，只见那个穿卫衣的男人快步走出来，肩上依旧背着那个登山包。

    他跨上摩托，朝路远所在的方向过来，在靠近路远只有半米距离的时候停下，对着他说道：“走吗？”

    路远诧异道：“你很守时。”

    “那是当然。”

    那人笑了笑，等路远在他身后坐稳后，他一踩油门，从这条开发大道上绝尘而去，似乎是生怕背后有恶鬼赶着似的，开得飞快，风刮得路远脸疼。这时候路远才想起自己没有头盔。

    “你就一个头盔吗？”路远道。

    “不好意思，要不我一会儿把我的这个给你？”那个人说，“不过你放心，我开车很稳。”

    语毕他来了一个急转弯驶入了一条更加渺无人烟的“乡间小道”，要不是路远抱着他，人都要给甩出去。

    ”你家在哪啊？“

    此人仿佛全然不知自己的车技有多么离谱，十分热情友善地问道。

    路远现在只希望能够赶紧下车，“你把我放到一个能打到出租的地方就行，谢谢。”

    ”那怎么行，送佛送到西嘛。“那个人说道，”地址给我。“

    强买强卖这一套他似乎做得很熟练，人在摩托上，不得不低头，路远只好把地址一说，希望这个“好心人”能够赶在天黑之前，把自己送回去了。

    只听见那个人跟个变态似的说道：“你是不是喷香水了，怪香的啊，不过凑近了才能闻到。”

    路远本来就被这人身上的烟味熏得晕头转向，此刻听了更是火大，发挥了对于自身而言超常的言语水平，说道：“久入鲍鱼之肆不知其臭。你不觉得是你身上有味道么？”

    “你不喜欢烟味？”

    “嗯。”

    “我也就偶尔一抽，没上瘾，能戒的。要知道今天能载你，我就不抽了。”

    不知怎么，路远倏然就不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