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铁面与铁腕

    查希提城主的死讯早已在克罗埃西亚首都帝希纳传开。

    王宫内层层帷幕都换成了黑色，塔尖的十字雄鹰旗降下，换成了象征王室成员死亡的黑旗。

    “我的兄弟，梅里斯·查德维克，死于主教之手。”

    国王坐在他的王座上，朝下方说。

    这张处于最高处的高背椅铺着血红衬垫，金属雕刻的荆棘缠绕椅架，被工匠染成更深锈红色。

    维斯坐在这样的血王座上，一手搁在扶手上，抵着下巴，另一只手裹在黑色手套里，一下又一下，敲击着金属。

    王座之下，众臣心跳也随这敲击，忐忑不安。

    “我的执政官，威廉·帕特森，死于圣殿骑士之手。”

    他缓慢说道，语气如同刮擦锈刀。脚下跪伏的仆从吓得不敢抬头，更不敢去拾取地上那份印着圣徽的信件。

    国王冷笑。

    “现在，那个老不死教皇希望我们联手，解决北方动乱。”他说。

    “还需要死多少个国王，才能负担起教会这样的开销？”

    “你觉得呢，奥菲？”国王问道。

    他身旁不远处，带着铁面具的女人转过头。

    她穿着炼金术士常见的及膝长袍，前襟是王座一样的锈红色，栗色长发盘在脑后。一张雕刻着龙纹的铸铁面具挡住女人整张脸，只露出暗红色双眼。

    “一个也不用，陛下。”

    她回答，眼里燃烧着仇恨。

    “我们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维斯微微点头，随即又问：“你认识查希提出现的黑袍法师吗？”

    炼金术士摇头。

    “我以为叛逃法师之间会互相联系。”国王说，“毕竟，我听说他也炸过法师塔。”

    “对施法者来说，同门不等于朋友，救助不带来感恩。”

    奥菲回答，“我们并不相信相似身世能带来同盟，尽管我们有着同样的仇恨对象。”

    维斯挑眉。

    “真是冷血的一群人啊。”他感慨，“施法者从不献出忠诚。”

    “但他们审时度势，陛下。”奥菲说，“从您捡到我、将我从死亡拉回的那一天起，我们都非常清楚……我的力量和智慧都将献给您。”

    唯独没有忠诚。

    “你可真是个恶魔，奥菲。”维斯回答。

    国王对此并不介意。面对教会，他缺少的是力量与智慧，而非忠诚。

    “我还得找一个理由敷衍那老家伙。”国王看着地上的信件。

    “你觉得……平定半兽人动乱这个理由怎么样？”

    这是帕梅尔带领雀鹰佣兵团在塔马兰高原行进的第三天。

    翻跃巴喀雪山让整个队伍疲惫不堪，尤其是队伍末尾的那些老幼妇孺。

    但他们不能停下，只要再坚持一天，边城查希提就会出现他们面前，停留在半路上反而是最危险的。

    “老大，雇主又来问能不能休息一会儿，避一避太阳。”副手策马上前报告。

    看着前方一成不变的黄绿色草原和零星土丘，帕梅尔内心也有些烦躁。

    “让走不动的人到车上去，轮流休息。”她最终还是不想惹怒雇主，“告诉他们，到前一个土坡下就可以休息。”

    大约半个小时后，他们到达了土丘。有些人早已耐不住饥渴和炎热，着急地解开衣服，躲进阴影里大口喝水。

    目睹这情形，佣兵团长皱起眉。

    “告诉他们少喝一些，穿好衣服，避免脱水。其余人保持……”

    她还想再说什么，突然看见脚下的阴影边缘变了形状！

    帕梅尔立刻抬头，看见土坡上方，背着阳光，一群人马出现。

    “半兽人！”她喊道，抽出剑。

    作为多次护送队伍经过塔马兰高原的佣兵团长，帕梅尔对这群强盗再熟悉不过。

    说是强盗，抢夺财物已经是它们最仁慈的行为。一旦遭遇，即便投降上交财物，也难逃被残忍虐杀的结局。

    “聚到马车那边去！围住车！小心弓箭手！”她喊道，又指挥副手，“看好我们的马匹！”

    一旦马群受惊失散，不论他们是否能活过半兽人掠夺，失去马匹也会让他们难以走出这片荒漠。

    女佣兵大吼着，朝迎面而来，高出她一大截的羊角半兽人冲去。

    帝希纳，王室图书馆。

    王宫内部凝重的气氛并未蔓延到这里，阳光透过长窗和白色轻纱，落在橡木书桌上。一片静好。

    女孩坐在桌前正专心致志一本厚书，听到脚步声，不由一脸期待地转过头。

    “父王！”她一脸喜悦，起身迎上前去。

    很快，没走几步，女孩察觉出父亲脸上的异常，犹豫不安，停下脚步。

    国王看向女孩刚才的书籍名字。

    。

    “我在这本书里还找到了阿姨留下的书签。”女孩说，“爸爸你说过，她以前最喜欢坐在这里看书。”

    “安图雅。”维斯蹲下身，抱着女儿。

    “……梅里斯叔叔和芙罗拉阿姨死了。”他说，面无表情，语气中终于透露出一丝悲伤。

    在那之前，面对半精灵女巫和群臣，国王总是高傲的、愤怒的、尖锐的，将亲人的死当作筹码。唯独面对小公主时，他允许自己进入内心更深处。

    奥菲看着这对父女相拥。

    感情真是危险的东西，女术士想。

    过了好一会儿，维斯结束拥抱，重新站起身。

    “……他们的画像很快也会被挂在这里。”国王说，“如果你想念他们，可以经常来这里。”

    他转身离开，像是多待一会儿，就会开始厌恶自己的柔软。

    安图雅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的背影。

    奥菲朝公主行礼，临走前，看向图书馆墙上的画像。

    画框中，维斯旁边的女人有着一张让她熟悉的面孔——竟和教廷大法师希里·火荧有几分相似。

    安图雅·查德维克，克罗埃西亚的鹰雏，长大后，也会是这样的面孔吗？

    女术士转身，跟随国王脚步离开。

    “奥菲，”一离开图书馆，维斯头也不回，便肯定地说道，“可以开始教导她了。”

    铁面术士一愣：“公主殿下才十二岁……”

    “你进入塔时是几岁？”维斯打断他。

    奥菲一时没能来得及回答。

    “……十岁。”她回忆了几秒，才说。

    “那么她已经晚了两年。”国王说。

    十年前，当维斯·查德维克发现安图雅徒手点燃桌布那一刻起，克罗埃西亚国王便彻底放弃了光明教的信仰。

    教会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光明神保佑——！帕梅尔躲开头顶巨斧，将剑插进对方膝甲缝隙里。

    随即她便被后方的重锤击倒，背后板甲发出金属刮擦的刺耳声音。

    女佣兵撑起上半身，吐掉嘴里血水，注意到敌人再次落下攻击。就在关键时刻，副手出现在对方背后，一锤劈在半兽人膝盖内侧。双方滚作一团，炎热和沉重护甲，让战斗变得狼狈不堪。

    帕梅尔跌跌撞撞，拖着剑冲上前去，把剑刃送进对方不受保护的下巴，从它的下牙床插出，绿血溅了人类一脸。

    “老大，你没事吧……”副手刚想过来查看，下一刻却突然栽倒在地，露出背后半截箭尾。

    团长扑上前去，试图帮他止血。她看见自己的团队已经被强盗团团围住，车里的女人孩子哭作一团。

    一个体格最健硕、长着牛角的半兽人落在她背后，面对人类女战士未设防的后背，举起手中巨斧——

    下一秒，斧刃卡在盾牌缝隙上。教会铭文及时激活，抗住了这沉重一击，竟然连一丝缺口都未留下。

    半兽人有些意外，试图抽回斧子，然而对方利用盾沿钝角之间的间隙卡住了斧面，随即在半兽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格开对方持斧的右手，瞬间正面大开，不速之客看准机会，给了对方腹部一记重击。

    牛角兽人应声倒下，刚想起来，就被一面重盾压住。

    来人一脚踩在上方，底下立刻动弹不得。

    帕梅尔望着对方背影。天降救兵手里还拿着她副手的战锤，却并没有继续攻击半兽人的意思。

    背后传来惊呼，佣兵团长回过头，看见一道一人多高的火墙包围马车，阻挡了半兽人强盗前进的步伐。

    马车顶上站着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年轻人。那些火焰就像他的宠物一样，不论风向，一致朝外，逼退跃跃欲试的半兽人。

    一位……施法者？！帕梅尔心中无比震惊。

    要知道，普通人一生能见到一次法师都是少数。谁能想到，在塔玛兰这样荒凉偏僻的地方居然还存在一位高阶施法者！

    黑袍法师居高临下，视线扫过一车瑟瑟发抖、手无寸铁的平民。

    “你。”他精准找出其中一位衣着普通但保养良好的中年男人。

    “我们来做一笔买卖。”卡厄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