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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其实坦白从宽这句话还是蛮有道理的

    房间里只有床脚可以固定,余江月把那根由床单和衣服编成的绳子紧紧绑在床边,另一头把沈行川牢牢绑在他的背上。

    他再次观察了一下外头的情况,确认没有人后先把绳子从窗口甩了出去,然后小心着沈行川受伤的那条腿,十分艰难地爬上了窗户。他身上是两个人的重量,只是爬上来就已经让他气喘吁吁。

    余江月坐在窗沿上,大半个身子都悬在外头,只往下一眼便叫他立时头皮发麻。

    他还是很恐高,即使有着一定要和沈行川一起逃出去的信念,但他如今双脚悬空,强烈的恐惧依然如海啸般袭来。

    沈行川深深看了一眼余江月,视线又转向外头幽深的树林。他轻声地说:“你确定要这么做吗,即使逃出去了,你带着我也跑不远。”

    余江月再次检查了一下沈行川身上绑的身子,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从不知道你有这么啰嗦。”

    然后他咬牙抓着绳子从窗沿上跳了下去。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如此决绝地孤注一掷。

    手掌从最初的刺痛再到麻木再到最后毫无知觉,悬在半空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余江月心里最后什么念头也没有了,只剩下一股单纯的冲动。他要带沈行川逃出去。

    他生平的所有运气大概都集中在了这里,仅仅只是一根临时拼凑出的绳子,他们居然最后稳稳当当落了地,而且没有惊动任何人。

    余江月发着抖解开绑在身上的绳索,他身上的骨头已经酸软了,但仍咬着牙背起沈行川,一步一步地走向围绕着房子四周的树林深处。他心里撑着一口气,即使走到小腿打颤也不肯停下,只不停地往前走。

    远一点,再远一点,远到那些人再也找不到他们。

    “江月,你休息一下。”沈行川说。

    “我没事。”余江月回答。他没有停下,依然在昏暗的森林里勉强向着前方行走,仿佛再多走远一点,就能彻底逃离身后或许已经在步步逼近的追捕。

    两只脚沉重得像灌满了铅,却依然一步一步向前迈开步子。余江月第一次发觉自己的意志居然也能这样坚定,被那些人抓住的时候他会害怕,害怕到哆哆嗦嗦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可现在,仍处于危险边缘的他快要筋疲力尽,却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更加勇敢。

    是因为沈行川啊,因为沈行川在他身边,他是他一定要活下去的理由。

    从前有mama,有meimei,现在他还有沈行川。

    不知道走了多久,余江月对流逝的时间已经完全没有了概念,他脑子里只留下走下去这一个念头,仿佛机器人一般机械地背着沈行川往前走。背上压着另一个人的重量,余江月的腰越来越弯,越来越弯,完到紧紧绷成了一张弓,可他却始终固执地坚持着,不肯停下。

    “江月,你听我说。”沈行川用力亲他的侧边脸颊,压低声音说道:“这样走下去不是办法,山上地形这么复杂,他们不一定会来找我们,再说我们一下子肯定也走不出去。”

    余江月脚步一顿,心里一瞬间走神想着的却是难怪地面这么崎岖,好几次他都差点没踩稳,原来他们是在山上。

    但也就只有一瞬间的停顿,余江月没有停下,继续往前走,他大口喘着气,说:“没关系,我可以把你背出去。”

    沈行川见他不为所动,于是又开口说道:“江月,我腿痛。”

    这句话终于像是击中了余江月的命门,一听这话,他逐渐迟缓的步子终于彻底停了下来。沈行川被搀着靠着一座大石头坐下,稀薄的月光被茂密的树林遮了大半,余江月看不清沈行川的伤势如何,只能小心地蹲下查看。

    只是这一蹲下便叫他强撑着的那口气像松开出气口的气球一样迅速泻得干干净净。体力被透支过度,他再也无法支撑下去,当下便心如擂鼓,眼前一黑,直直向前栽倒。

    失重的感觉只存在了短短一瞬间,沈行川用强有力的手臂稳稳接住了他。余江月的大脑一阵眩晕,他倒在沈行川怀里,嘴里还有气无力地念叨。

    “我还能走……我能背你出去……”

    可是他已经彻底脱了力气,连再站起来都做不到。

    余江月徒劳地撑着地面,身子却像有千斤重,巨石一般沉沉压着他。寂静的森林里不时传来几声可怖的鸦声,夜风吹过头顶,树叶摩擦作响,宛如无形的囚笼笼罩在他们四周。

    “没关系,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沈行川把余江月的脑袋按回自己怀里,温柔地拍他僵硬弓起的脊背。余江月已经疲惫不堪,他也走不出去,或许如果他们能一起死在这里的话,那也还不错。他抱着他,这样即使他们都腐烂成了白骨,还是能叫别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时候大约已经是凌晨了,森林里的露水很重,凉意和湿气里弥漫着一丝丝枯枝败叶的腐败气味。沈行川安抚着疲惫的余江月,一直到他沉沉睡去。他想起曾经的某个晚上,也是这样,余江月在他怀里安然沉睡。他记得那天窗外深沉的夜色,如同一条永无止境的河流。

    生命真是奇妙,从最初微小的原子,到分子,到细胞,再到组织、器官和个体。这个世界上这么多的生命,而我恰恰生而为人,有了持久的思想与情感,又恰恰遇见了你,记住了你。

    沈行川轻轻抚平余江月皱起的眉头,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竟然背着自己从三楼爬下来,又走了那么远。

    沈行川微微笑了一下,眼泪却忽然流了出来。

    如果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的话,那么我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回报。

    夜里终究没有人追过来,不知道是还没发现他们俩的逃跑,还是已经放弃了在茫茫森林中找寻。余江月得以在阳光落满半张脸时悠悠醒来,他睁着眼,看低头对他微笑的沈行川,才发现自己在他怀里睡了半夜。

    他们不能一直在森林里耽搁下去,余江月打算重新背起沈行川往前走。山上一定会有山路,他们需要找到那条路,跟着山路走,就能顺利走出大山。

    可是沈行川靠在石头上,说:“江月,你自己走吧。”

    余江月站在他面前,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沈行川抬手想扶一下眼镜,却只摸到了空荡荡的鼻梁。他的眼镜早就不见了,大约是掉在了半路上。

    好一会儿,余江月终于开口,他问道:“为什么?”

    沈行川把手从不存在的镜框上移开,脸上带着他惯常的微笑,说:“都到这个时候了,我还是做个好人吧。”

    余江月声音也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余江月,你对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你冒那么大的风险把我救出来,但是你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值不值得你这样做。”沈行川淡淡开口,他早已想好要说的话,此时说起来更是波澜不惊,“比如说,你知道为什么阿姨她——”

    才说出几个字,沈行川的话就忽然被余江月粗暴打断:“我不想知道。”

    沈行川笑了一下,肯定道:“你知道了。”

    余江月抿嘴,没有开口。

    沈行川又说:“好吧,没想到你已经知道了,那你还知道什么,知道你房间有摄像头的事情吗,知道我每天都会在书房偷窥你,意yin你吗?”

    余江月的双眼猛然睁大了。沈行川心中了然,继续说道:“更早的时候,在你还住在原来那个地方的时候我就已经在监视你了。还记得吗你高烧的那天,我配了你的大门钥匙,趁你出门上班的时候在你家里装了摄像头,好几个哦。”

    沈行川似乎讲得有些高兴,脸上渐渐浮现出笑意:“当然后面拆的时候费了点功夫,还搞乱了人家的房子。”

    “那个房子也是我故意让房东不再继续租给你的。”沈行川的视线又转向自己受伤的小腿,“果然做多了坏事是会有报应。”

    他朝余江月露出一个坦然的笑容:“现在你自由了,余江月。”

    沈行川安然坐在原地,他预想过余江月接下来的动作,最好是头也不回地走掉,再坏也不会是多质问自己两句,却没料到最后余江月竟然直接上来打了他一拳。

    他真的生气了,下手又快又狠,嘴紧紧抿着,眼睛也瞪得老大。

    不过没关系,目的达到了就行。沈行川一边用舌尖在口腔里抵着被打疼的半边脸,一边想。他悠悠然将歪掉的身子重新坐正,开口还要说什么,接着却被余江月用力攥住了衣领:“沈行川你**,我**背你从三楼爬绳子下来,那么细的布,中途好几次没抓稳差点摔死你知道吗!”

    沈行川再没办法直视他的双眼,只能移开视线,有些艰涩地说道:“我知道。”

    余江月撒开他的衣领,向后退了两步,几乎是嘶吼道:“你知道,你知道个**!”

    看到余江月情绪失控的样子,沈行川这时候终于有些慌张了。他伸手想要叫住余江月大步离去的背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没关系,他走了好,没有了自己这个拖累,他肯定能找到出去的路,就算遇到那群人,他们也不一定会为难他,毕竟是冲我来的。以后没有了我,他或许还能过得更加快乐。

    余江月的身影愈发模糊,沈行川放松身体,树叶缝隙间漏下的一点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温暖得就像是另一个人的体温。他缓缓闭上眼,林间清风拂过,鸟鸣清脆,野花盛开,真是个好地方。

    如果我最后死在了这里,沈则民大概会象征性地难过两天,然后全身心迎接自己的新生活。林秀女士或许会寄来她文笔斐然的悼词,当然要在她知道地址的情况下。然后,然后余江月,他会怎么样呢,他会不会哭呢,他喜欢我的,就算我这么坏,他肯定也舍不得一下子就忘了我。

    又一阵风吹过,两颊冰凉。沈行川闭着双眼享受温暖的阳光,忽然听到前方有枯枝被踩踏的细微声响。是野兽吗?有可能,毕竟是在森林里嘛,被我腿上的血吸引来了,它们的鼻子还真是灵敏。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野兽,还真是幸运,我应该足够它一星期的口粮了。

    沈行川缓缓睁开眼睛,眼球上蒙着的一层眼泪让他的视线模糊不清,好一会儿才终于看清楚。面前的不是什么野兽,而是个人。余江月就站在他一米开外的地方,手中拿着一根半人长的粗树枝,面无表情地直接丢到他身上。

    他红着眼睛,冷漠道:“拄着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