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西施效颦（上）
郑楷意坐在书房里的椅子上，他等一下要出门和朋友吃饭。这是他爸下的命令——“和狐朋狗友吃饭”，尽管生日已经过去几天了，但他还是得把这顿饭补上。前两天他和他爸报告了林行简的礼物之后，他爸居然直接决定当天要带着几个长辈也去单独开一个包厢，借着这个机会趁热打铁把投标的事情敲瓷实了。 此刻他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贴身高领毛衣，妥帖地束在光泽很好的深灰色西装裤里，一会儿要穿的西装外套搭在小臂上。这套西服正是沈晗杨送的那身，今天沈晗杨也到场，他多少要给个面子。也不知道沈晗杨到底是哪里找来的尺寸，这身衣服正好合适他的身材。他的胸肩宽厚，腰身又细，经常买不到合适的衣服，沈晗杨这身衣服倒像是贴着他身上长出来的，颜色和布料也和他的心意。上等的光泽衬得他眼眸格外明亮，像一只威风凛凛而优雅的大型猫科动物。 他面前摆着林行简送的钢笔盒子，那支名贵的限量钢笔正躺在里面。 郑楷意低头看了一眼盒子里的钢笔，拿出来端详了一会儿。 笔身看起来是金银拼的，上面有好几颗宝石。 他伸手拧开笔帽，看了一眼笔尖精致的雕花，然后又拧回去把盒子扣上了。这支笔本来也不是给他用的，他也不打算用，只是但看这笔，他爸应该没少打点林行简家。去年他过生日的时候，林行简送他的是什么来着？好像没送，前年应该是……前年也没什么印象。 他把那个盒子收好，然后站起身来下楼去取车。走到门口了，他突然绕回厨房里，拿了两个罐头。最近地下车库里总有一只小黑狗和一只白猫晃悠，一开始他以为是流浪猫狗，但是看体型也不太像，白猫好像还是什么品种猫，他在朋友家见过，应该是谁家的宠物走丢了。他在业主群里发了几次照片，也没人响应，他只好在网上买了点罐头先投喂着。这两只猫狗可能是知道郑楷意会给他们吃的，最近经常在他家的地下车库周围出现。 果然，今天那两只毛茸茸的动物也蹲在附近。郑楷意离远看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把罐头摆在地上打开。一边打开地下车库，一边回头看着脑袋挤进罐头里的猫狗。他俩倒是还相处的挺融洽，也不抢彼此的食，吃的那叫一个井然有序。他觉得有点好玩，尤其是那只小黑狗的尾巴晃得可爱，他忍不住拍了个几秒的视频，然后随手发给了他妹。 郑楷意[视频] 郑楷思【你做没做功课啊，就乱喂食？】 郑楷意【你说话温柔点能死啊】 郑楷意【当然做了】 郑楷思【那还是只布偶猫呢，谁家的宠物走丢了吧…】 郑楷思【主人肯定难受死了】 郑楷思【你记得在业主群里发个消息 有主人的话赶紧让主人领走】 郑楷思【好了我不和你说了我和男朋友约会呢拜拜拜拜】 郑楷意啧了一声，打开车门上了车。他想了一下，又把同一个视频发给了庄舸——也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因为庄舸应该不会吐槽他闲的没事做才喂流浪动物。 庄舸的手机在桌子上震了一下。 “小庄，你可以接。”陈教授看了一眼他的手机。 “不用，老师。”庄舸吧扣着的手机放进口袋。 “你真不打算回来？”陈教授透过眼镜看了一眼庄舸，“要说留校任教，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了。不说是你一句话的事，也差不多。我真的希望你好好考虑…不是我说你，创业那都是什么样的人做的事，不说要八面玲珑，至少也得四面是玲珑的，你觉得自己真的适合创业吗？” “暂时没有这个打算。”庄舸微微环视了一下这个他熟悉的办公室，“我有合作对象，和人沟通的事情不需要我做。” “……”陈教授看了他一会儿，像是要确定庄舸到底有多认真地在说这句话。他说这句话是有私心的，他从没见过比庄舸还能干活的小年轻，人虽然难相处，但是庄舸的确能拿出研究成果来。虽然他心里也希望庄舸好，但私心当然希望庄舸早点回来。 “……”庄舸没什么表情地经受着打量。 “不撞南墙不回头。”陈教授小声地嘟囔着摇了摇头，“走，跟我去个饭局。” “老师，我…” “创业不需要钱？”陈教授看了他一眼，“让你走你就跟我走，看看什么才叫生意人。” 庄舸还没来得及说话，陈教授就走了出去。他犹豫了一下，站起身跟着走了出去，上了陈教授的车之后看了一眼手机，是郑楷意发来了一个短视频。 他点开视频看了一眼，黑乎乎的似乎是车库附近的地方，一只黑色的拉布拉多幼犬和一只体型挺大的白色布偶猫挤在一起。 庄舸【这只黑色拉布拉多还小，看起来在两个月左右，最好能领回家养。】 郑楷意的口袋震了一下，他没拿出来看。刚才在楼下的几桌安顿好了他的朋友，赶紧上楼来包厢里和他爸妈还有几个长辈打招呼，沈晗杨的父母和林行简的父亲都在，唐靖川的父亲也来了。郑楷意挨个打了招呼，敬了酒。 “S大学的陈教授今天也来了。”郑父看了一眼郑楷意，“最近这个项目陈教授可是帮了大忙，去接接人家。” 他看着郑楷意走出房间。林行简的父亲先说话了：“老郑，你儿子挺精神。” “他？”郑父满脸笑容，“在外面装相而已，和行简比不了，行简比他们几个大几岁，还是有大哥样。”他说完又看了一眼周围的几个人：“看看晗杨和靖川，也稳稳当当的，就郑楷意一天能乱嘚瑟。” 如果郑楷意在场的话，一定会在心里腹诽郑父。他平时在家里基本不提起唐靖川的事情，一直让他多和唐靖山接触——他爸对长子这个概念很痴迷，唐靖川是老二，又不是亲生的，利用价值不高。 “你儿子可以。”林父笑着说，然后几个男人开始自然而然说起最近生意上的事情。郑母和沈晗杨的母亲坐在一起寒暄，沈母一边说话，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郑母身上的配饰。倒不是因为郑母今天的配饰有多么华丽——应该说刚好相反，她今天只带了个种水和色都只勉强能说是上乘的翡翠镯子。 郑母喜欢收集珠宝是有名的，顶级的豪镶无烧红蓝宝石就不消说了，大克拉彩钻她也没少在拍卖会上拍。这镯子看质量还不如她平时一枚戒指上的配钻贵。她握着郑母的手：“jiejie，这镯子挺清秀。” 郑母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镯子，心想自己忘摘了。这镯子是从林行简母亲那买的，其实也就值个十来万，她花了差不多几十倍的价格买来的，原因是什么就不言而喻了。古董珠宝这些东西，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就算真有人知道了这件事也不怕有人嚼舌根子。 “楷思她奶奶给的。”她有些不自在地撸了一下镯子，卡在自己的手臂上，“前一阵子去扫墓带了，你看，手圈都不合适，今天忘拿下来了。” 沈母没再自讨没趣。类似的事情她也做过多少回了，这镯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差不多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郑家中了这个标搞不好就能再上个台阶，到时候再想追上可能就难了——从今天楼底下来了多少小年轻就能看出来，看人下菜碟的人多的是。郑家这是像春天庭院里的月季一样，就等着快要开花了。 楼下的郑楷意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远远看到一个眼熟的高个子身影跟在一个穿着黑西装的中年男人身后往他这边走。最近他和庄舸见得太多了，再远个一两百米他也能认出来那是庄舸。 哦，陈教授是S大的教授，这么和庄舸搭上的关系。好家伙，这是怎么修来的孽缘啊。他一边想着，一边往前迎了两步：“陈教授，我是郑楷意，我爸这会儿在楼上有点抽不开身，让我来接接您。” “哎，小郑你好。”陈教授和他握了个手，然后指了指身后的庄舸，“这是我学生，庄舸，现在正在自己创业。” 庄舸看见郑楷意也有点意外，刚要开口说话，被郑楷意抢先截住了话头：“你好，我是郑楷意。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不管私下里到底有多联系频繁，那都是私下的事。郑楷意本就不算很想和庄舸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有联系——一是因为他需要切割开“庄舸面前的他”还有“平常的他”，再一者他自己最近也有点把握不好和庄舸的关系。 庄舸显然觉得他的话奇怪，皱着眉和他握了个手，略微不悦地扫过郑楷意的脸。郑楷意装没看见，带着庄舸和陈教授上了楼，他本以为两个人都要去他父亲的包厢。没想到陈教授非要让庄舸跟他去他们年轻人吃饭那层，提了五六次庄舸开公司的事情，又说庄舸不会说话，让他多担待。 郑楷意没办法，目送着陈教授上了楼，现在只剩下他和庄舸两个人了。 “庄舸…” “初次见面？”庄舸有点不高兴地说，“这个谎的目的在哪里？” “这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郑楷意说，“我们一开始就说过，我们的关系不能让别人知道。” “你在偷换概念，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发生性关系，和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认识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我现在不想和你理论这个。”郑楷意头疼地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xue，“我回头再和你解释这个问题。今天沈晗杨李兰宇他们都来了，你要不就直接回去？我回头会和陈教授解释。” 庄舸突然觉得他有点陌生。他看了郑楷意一会儿，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来眼镜带上，低头看着郑楷意的脸：“沈晗杨，和我回去有什么关系？我和他不能共存吗？” 他眼里审视的意味让郑楷意不太舒服，他也有点上火，刚要张嘴说话，出来上厕所的沈晗杨正好撞见了他们俩：“哦？这不是…庄舸，是吧？” 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这个时候撒什么尿。郑楷意有点无语地闭上了眼睛，沈晗杨就连膀胱都他妈这么会找时候。 庄舸偏头看了沈晗杨一眼：“你好，又见面了。我路上堵车来晚了，这边的路我不太熟，让郑楷意来接我一下。” “哦，这么回事。”沈晗杨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边上表情冷硬的郑楷意，“那你们俩赶紧进去吧。” 庄舸对沈晗杨点了点头，和郑楷意一前一后向餐桌的方向走去。走过去的一路上郑楷意被拦下来敬酒好几次，就连他自己都有点不适应，他快三十了，也不是第一次和朋友过生日，这几年他的生日越来越热闹，都有点到他不舒服的程度了。他非常确定，这几桌里有些带着灿烂笑脸给他敬酒的人只是点头之交，有的他干脆不认识，也不知道是怎么混进来的。 李兰宇坐在座位上看见庄舸跟在郑楷意后面进来，一开始差点没认出来。庄舸今天穿了一件水蓝色的衬衫，西服搭在手上，茶色的头发一丝不苟，白皙俊美的脸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倒像是刚从T台下来的男模。 他端起一杯酒，朝着落座的庄舸：“庄舸兄弟是吧，又见面了，上次这酒我俩没喝成，这次把这杯酒补上。” 如果庄舸此刻没带眼镜，可能就要说上次是他喝了酒李兰宇一口没喝，不过他此刻戴着眼镜，这两天又“努力钻研”了说话的艺术，于是只是端起杯：“见外了。” 两个人还算和平的把酒喝了。 这时候沈晗杨回来了，看见李兰宇和庄舸碰了杯，他也顺势举杯跟着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几个人同时坐下了，桌上一片略有些尴尬的沉默。这桌上还是上次在郑楷意家里的六个人，脑海里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上次在郑楷意家的尴尬情形。 庄舸没太在在意，把手臂上叠的整齐的外套穿在了身上，然后一抬头碰到了沈晗杨的眼睛，才发现桌子上的气氛不太对——他们俩今天都穿了米色的西装外套，座位正好正对着彼此。沈晗杨这一套米色西装是他背着郑楷意给自己定的情侣款，布料和版型都相差无几。庄舸这身衣服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他不清楚，但是这都不耽误他俩撞衫的尴尬。 “庄舸穿西服确实比我好看。”沈晗杨话里带刺地说，“长得好就是好，再便宜的西服也能穿出奢侈品的效果。” 郑楷意皱了一下眉头。 庄舸沉默了一下。他的眼镜和他本人对于沈晗杨的表情都做出了相同的判断——对方说这话可不是由衷地在欣赏他。庄舸这两天把不少电视剧的台词放进了他的眼镜数据库，他照着眼镜给出的提示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这是哪的话，穿衣服好看有什么用。像沈哥这么会说话的人，还用计较穿衣服好不好看吗？” 郑楷意怪异又意外地看了庄舸一眼，庄舸这是在暗指沈晗杨说话阴阳怪气？桌子上的另外几个人听完之后也有点奇怪地看向庄舸，闻竞没兴趣留下听他们在这里你来我往，起身说自己要出去抽烟。唐靖川和李兰宇的想法则不谋而合，他俩那天都以为庄舸是天生在这方面缺根筋，如今看来也不完全是。 “我会说话？”沈晗杨笑了，看了庄舸一眼，“你和郑楷意一边大吧？我还是比你们虚长了几岁，但我看你是不是谦虚了，你这是要后来居上啊。” 唐靖川听到这句后来居上，心想这个双关妙啊。沈晗杨这是话里有话开始拿自己是郑楷意的发事了，不外乎讽刺庄舸才和郑楷意认识多久，想截胡是不可能的。 郑楷意听不下去了，什么后来居上：“哎哎哎，停。我看你俩这说话的艺术都快超出大气层了，知道你俩学习好，今儿我过生日，能不能迁就我和李兰宇俩个智障说点人话？” “你一直这样。”沈晗杨温和地看着他说，“…对谁都这么好。” “你到底怎么回事？”郑楷意看了沈晗杨一眼。 李兰宇实在是听不下去郑楷意一直偏袒庄舸了，暗昧不明地冷笑了一下，半开玩笑地说：“是啊，他小时候对隔壁楼傻子不也这样，不管什么人都一样好。” “李兰宇。”郑楷意笑骂，“我和你说过八百次，隔壁楼的小孩不是傻子，他是自闭症。人家是真的能过目不忘，再给你八百年你也不能。” 这句话正中李兰宇的下怀，他看了郑楷意一眼，然后带上了一丝讽刺和不满的笑容，眼神不屑而嫌弃：“就算过目不忘，脑子有毛病就是脑子有毛病。” 他这话一说完，在座的所有人都安静了，傻子都听得出来这话真正是在说谁。无非就是暗指庄舸是个天才也没什么用，说话这么不识抬举就是脑子有问题。庄舸算个什么东西，就敢夹枪带棒地和沈晗杨说话。郑楷意也胳膊肘向外拐，一个两个的都是怎么回事。 郑楷意听完这话罕见地脸都冷了，他不知道李兰宇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沈晗杨乐得坐享其成，唐靖川舒服地靠着座椅歪头看戏，庄舸面无表情，仿佛这话不是说他，让人分辨不出他是真的没听明白，还是只是没感觉。 李兰宇喝了口酒，酒杯放在桌子上的声音有点大：“唐靖川，你说呢？” 唐靖川虽然也说不上喜欢庄舸，但他能看出来郑楷意对庄舸确实不太一样。也就李兰宇这个傻子动不动就被人当枪使，他不想驳了郑楷意的面子，于是一脸关我屁事的表情装傻：“我到唐家都十多岁了，我上哪认识什么你们小时候的邻居去。” 郑楷意靠在椅子上，声音低沉而不悦，他两眼直视着李兰宇：“你犯病滚回家犯去。”这桌子上的人除了庄舸和闻竞之外，认识郑楷意都有至少十年了，他面无表情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沈晗杨看了郑楷意一眼，然后笑着轻轻拍了拍桌子：“都别急，有什么可急的。谁都别拿谁当傻子，自己管好自己的事不就行了，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傻子。” 李兰宇和唐靖川一起看向沈晗杨，李兰宇脸臭得不可思议，他先是用看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了一眼郑楷意，然后克制着有点下撇的嘴角，努力憋着不骂沈晗杨一句。合着他帮沈晗杨出头唱黑脸，沈晗杨反过来唱白脸，结果好像他蛮不讲理。 唐靖川不由得看了抽烟回来的闻竞一眼想分享自己此刻的快乐心情，他是纯纯的被沈晗杨逗笑了，他是真没想到有一天还能看到两个男人在餐桌上为了郑楷意唇枪舌剑。 无论是李兰宇那句话，还是沈晗杨这句话，明明都是冲着庄舸去的，满桌居然没有一个人期待他的反应，甚至都没有人看他。说到底，这桌子上绝大多数人根本没有把庄舸放在眼里，哪怕这桌子上的所有人这辈子写过的论文加起来也没有庄舸一年发的论文多，庄舸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郑楷意最近换换口味的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就算指着鼻子骂他傻子，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混血也翻不出什么天来。 “这世界上过目不忘的人不少。”庄舸突然说话了，但是眼睛并不是对着发难的李兰宇，而是直而是透过眼镜直视着坐在他对面的沈晗杨，“但是没有那么多脑子有毛病，什么也听不懂的傻子。” “…”沈晗杨迎着庄舸的目光笑了，“我也这么觉得，有些人就是装傻罢了。” “…你觉得什么？”郑楷意真生气了，“你们今天是不是都有病？当我听不明白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