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握把柄

    「你帮助了他，他却诱骗你的下人。」

    听到李维对於儿时玩伴的指控，艾里斯的神情看来并不意外，而这更让李维感到恼火。

    「──我不知道他的下手目标是你们。」艾里斯彷佛猜到他的心思，挑明了解释，「他向来喜欢开一些恶劣的玩笑，挑拨人群，可是你没有告诉过我，他曾经散布这种谣言。我记得我从一开始就提醒过你，远离他。」

    李维沉默片刻，「但你了解这就是他的性格。」

    「朱利安没有一般人类的道德感，可是为了在人类社会里不被排斥肃清，他的家族自古以来有自己的原则，不会设计闹出人命的游戏。」

    艾里斯头疼地叹气，像在思考着要怎麽向李维解释，「他的身上流有妖精的血统，天性就喜欢捉弄人类，而且……有时是以人类的角度来说，有点残忍的方式。因为他们的价值观跟我们不同，人类的罪恶感与道德观对他也不通用，所以，他可能单纯认为让仆人们杀死你的狗，看你难过会很有趣。」

    而不巧的，纳特对於李维来说，重要性远远不只是一只宠物。朱利安可能差一点就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违背平时设下的原则。

    「为什麽你要和那种人往来？」李维依旧没有被说服。

    即使是宠物，随意虐杀仍旧是低劣的行径。

    「我们未成年时生活的圈子很相近，彼此的家族有渊远深厚的交情，从祖父那一辈，就曾受过他们很大的恩惠。即使近几年朱利安家道中落，我的家族向来要求我必须适度关照他。」

    虽然大人们都没想过他会照顾到床上，後来其实并不赞同他们往来。

    「情理上我会尽量帮助他，可是如果他会造成你们的危险，我会让他离开的。」艾里斯安抚地说道。

    李维没有应声，他直直望向金发男人温和的眼睛，知道艾里斯没有对他全盘吐实。

    「……时间不早了，我们早点休息吧。」艾里斯说着，顿了一下，「如果你想和纳特独处，我可以去睡书房。」

    纳特迅速地跳上床铺，一点也没客气。

    「朱利安曾说过，你有事情隐瞒我。」李维温柔地摸摸靠到他身边的狼犬，开口向男人说话时态度却很严厉，「他说如果我知情的话，就不会和你在一起了。」

    艾里斯的神色没什麽变化，李维却察觉到他的眼底闪过疼痛，彷佛李维拿了匕首划他一刀。

    「……看来他挑拨离间时，没有放过我啊。」艾里斯试着保持笑容。

    「他说的那件事，跟他总是避免看你的眼睛有关吗？」李维问道。

    每当艾里斯出现在视线范围内时，朱利安总是会撇过头调转视线，或是压低帽子，避免和艾里斯眼神接触。

    艾里斯好半晌没有说话，主卧室里陷入漫长的寂静。

    这个男人很少在李维面前表现得如此安静，艾里斯凑向李维的面前，凝视他的眼睛露出苦笑，「你连这个都注意到了，却从来没有回避过我的目光。」

    「我看不出来他在害怕什麽。」李维坦白说道。艾里斯的眼神总是很温柔。

    艾里斯轻轻地笑了，缓缓俯低身子，李维没有抗拒，他才在他的嘴唇上落下一吻。

    轻柔甜蜜，却不缠绵。艾里斯似乎也没什麽心思再更进一步，很快地直起身子。

    艾里斯故意摆出自暴自弃的态度，半开玩笑地说道，「我和他互相有把柄在对方身上。」

    十三区的事故发生之後，出身良好的高层人员被辗转送往首都最好的医疗机构照料，艾里斯在医院待了一阵子後，因为精神方面出现恐慌障碍，被转送往治疗战争创伤症候群的高级疗养院。

    「我那个时候，差一步就要被送去精神病院了。」艾里斯毫不讳言地说道，「就在那时，比我早出院的朱利安来疗养院探望我。我们是儿时玩伴，相处时间最长的时期是人生最单纯的阶段，即使他有时会有异常行为，但大多数时候我们相处得还算不错，就算不是谈情说爱的关系，仍是老朋友。」

    李维没有理睬艾里斯刻意的解释，只是用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总之，一见到他时，我就发现到他身上的异样──他本来似乎没有准备告诉我──而那时我自己的状况也不稳定，所以也被他识破，我的身体有了异变。」艾里斯静静地说道，「也是基因上产生的突变，战争的後遗症。」

    听闻这种事，人们普遍会往疾病的方向想，而在各种传染病与致死瘟疫的洗礼之下，任何不明的疾病都带着不详秽气，人们容易因为担心传染，而对受灾的重病对象心生恐惧，继而退避或排挤。

    李维没有任何排斥的反应，仍然坐在与他只有几步远的床边，听得很专注，只是在脑海里想着他看起来很健康，甚至还出於担心地扫了一眼艾里斯健壮的身体。

    「现在国家也没有多少数据，一旦被发现这些异常，很容易就会被当作研究对象，被抓去实验。」艾里斯微微一笑，继续解释道，「所以我和朱利安互相为对方保密，隐瞒了我们身上发生的变化，并且低调隐居静养，慢慢让我们的身体机能回复到能够正常生活，掩人耳目的状态。」

    「现在已经不要紧了？」李维问道，从眼神能看得出来完全是出於关心。

    他没有追问细节，李维不确定艾里斯愿意让他了解到多深的程度，也不想因为发现太多没必要的事而惹上麻烦。

    「能够进展到和心仪对象进入感情关系，似乎没有大碍了。」艾里斯眨眨眼，暧昧地盯着李维看。

    李维面无表情，他知道艾里斯原本想说得更露骨，已经为了配合他挑选了字眼。

    「因为朱利安的妖精血统，异变对他带来的影响更为巨大，再加上他的家族本来就是落没贵族，没有多少有用的背景，如果被政府带走，会比我们这种还掌握着实权的家族下场更没有保障。」

    艾里斯轻叹了口气，「他之所以会对一般人散布黑魔法的谣言，除了想捉弄你，大概有部分是为了自保，有越多的普通人进行乱七八糟的仪式，越能掩人耳目。」

    李维想起他刚到这里时，曾听过审判所加强取缔黑魔法信徒，提高悬赏金的传闻。

    「抓异教徒只是掩人耳目的说法，政府不想引起恐慌。」艾里斯解释道，「他们真正想找的，是异变後身体产生变化的人。」

    ──而被带走的人，都会成为实验品。

    想到曾经发生在纳特身上的事情，就算国家的名义是替这些人找到治疗手段，李维仍有着打从心底的不信任。

    「我冒着失去现有生活的风险，坦白说出我和朱利安的秘密了。」艾里斯可怜兮兮地问道，「我今晚能睡床上吗？」

    李维今晚第一次浮现了一点真实笑意，看向艾里斯的眼神变得柔和，神情也不再充满紧绷防备，他甚至没有试着探问男人身上产生的变化是否有害。

    人们畏惧陌生异变，害怕被传染，然而实际上除了遗传之外，现在还没有人传人的案例。即使医疗机构宣导过，人们依旧排斥厌恶，只不过是不喜欢异常在眼前上演，想要眼不见为净。

    李维根本不会受到这种旁观者的歧视影响。

    当晚，艾里斯成功抱着黑发青年入睡时，在心里庆幸尽可能说了实话，才能够成功说服对方。

    带着狼犬低调过活的李维，是最不可能向国家通报他们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