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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狗

    齐书白住进疗养院那天,时闻野一直站在他的病房外,站了很久。

    他看着屋内的男人有些茫然恐惧地打量着面前的护士和医生,看着他抱成一团地流眼泪,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他之前没想过,他真的会对齐书白产生那种书里写的,最高级、最美好、最神圣的情绪——

    “爱。”

    他也没想到自己能把齐书白折腾到这样不成人样。

    他这样运筹帷幄,纵横谋划的人,算来算去,却没算到自己真的会对被自己关起来的金丝雀在乎到这个地步。时闻野戴着眼镜,隔着镜片看向齐书白的眼神十分复杂,是柔软的、怜悯的,但同时也是不安的、纠结的。

    过了很久,他抬脚准备离开,对一边的院长交代着:“看好他,治疗可以,但不要让他乱跑。”

    院长看着被时家保镖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病房,还是点了点头,把时闻野送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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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的治疗并不顺利,齐书白太不习惯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了,他会一晚一晚的失眠,坐在病房里看着外面的月亮,白天见到陌生的医生护工也会被吓得大叫,甚至会崩溃地流出眼泪。这样情绪失控的状态下,他基本每隔两天就要被打上一针镇定剂,这才能让他暂时安静下来,好好地睡上一会儿。

    面对来进行治疗和心理疏导的医生,齐书白甚至无法集中一秒钟的精神,他的眼神仍然空荡麻木,有些孤零零地乱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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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负责给齐书白治疗的医生鹿鹤鸣是杭城有名的精神疾病研究专家,退休后被特聘回来做名誉顾问,但其实他已经不负责接待任何患者了。不过齐书白的情况特殊,所以一直由他亲自跟进治疗的进度。

    齐书白对这个老者有印象,因为当时他负责给自己做身体检查。

    而当新一次的心理治疗开始的时候,齐书白仍然无精打采地坐在床上,他双手无意识地一遍遍捋着病服的衣角,像是在进行什么特殊的游戏。

    鹿鹤鸣拿着今天新出的报告单坐在男人的面前,他今天没穿白大褂,是平日的打扮,穿了一件驼色的开衫,齐书白看着没穿白大褂的医生,眨了眨眼睛,像是分辨了很久才认出这个人是给他治病的医生,然后他又一次把头低了下去,不看对面的人。

    治疗过程是单调枯燥的,齐书白需要一遍又一遍地被对方引导着进行自我调节,这个过程让他很厌烦,他像个坏脾气的孩子似的,到后来开始不听鹿鹤鸣的话,直接瘪起嘴赌气地看向窗外。

    他还是不适应这个新的环境,也不适应自己的脚上没有那条细长结实的锁链,他有点想要回到那个黑暗的、漆黑的屋子里去,蜷缩在自己熟悉的角落里,这对现在的齐书白来说,才是最有安全感的事情。

    时闻野在某种程度上真的把他驯服了,又或者说,这个失去了思维和思考的齐书白,现在真的变成了时闻野最开始打算和期待的那样,是一个温顺漂亮,听话乖巧的小宠物了。

    他像是被锁在笼子里太久而忘记如何飞翔的鸟,即便双翼未被折断,完好如初,但还是无法再重返自由的穹顶。

    鹿鹤鸣看着闹脾气的齐书白,心底微微一动,即便他现在仍然不愿配合,但是比起最开始的麻木状态,现在的齐书白至少可以稍微显露一些情绪,即使这些情绪是不合时宜的,但这总比毫无波澜,毫无反应的状态要好得多。

    这证明齐书白的病情已经在慢慢的好转,即使这个速度过于缓慢,但只要病人的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这对一个医生来说,便是最大的鼓励和喜悦。

    鹿鹤鸣收起了病案和报告,结束了今天的治疗,他低着声音对齐书白说:“要继续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作为医生,老人的声音带着独有的平和温柔,齐书白看着眼前熟悉的驼色外套,有些谨慎地微晃了两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而当鹿鹤鸣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齐书白却像是忽然间想起什么似的,随着老人的动作一起起身,他撑着一只手臂半倚在病床上,另一只手悬在空中,想要去拉老人的衣角。

    鹿鹤鸣察觉到了男人的动作,停在了原地,转过头,用亲切关心的口吻问:“怎么了,是想要和我说什么吗?还是你想要做什么?”

    齐书白很怯懦地垂着眼皮,他不太敢抬起头看人,但是又因为在心里想这件事情很久了,所以才没忍住想要叫住鹿鹤鸣。他有些迟疑地继续用手不停地捋顺自己的病号服,然后又没了声音。

    鹿鹤鸣却没了下一步的动作,他很耐心地站在齐书白面前,就那样等着男人再一次开口讲话,他的心里甚至有些久违的喜悦,因为他知道这可能是齐书白生病以来第一次主动想要表达些什么。

    而如果齐书白已经恢复了主动表达的能力,那么这证明他的治疗效果非常有效。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齐书白紧锁眉头,他把自己的嘴唇抿起来,像是在做什么巨大的判断和决定。

    终于,当鹿鹤鸣快要失望,认为自己的判断出现错误的时候,齐书白生硬地开口问:“他……什么时候……嗯……什么时候……”

    老者看着面前说话不成语调、磕磕巴巴的漂亮男人,忽然有些语滞。

    齐书白以为鹿鹤鸣没有听懂他说的话,又很苦恼地皱起了眉头,他放下了衣角,两只手在空中胡乱地比划着。

    “回……屋子……锁……”

    “回去……”

    到这里,他痛苦又扭曲地闭起了眼睛,一字一句地在嘴巴里挤出音调奇怪的字:“接我……回去……”

    “我……怕……”

    “不……不跑……”

    鹿鹤鸣像是被棍子猛击了一下,他终于明白了巴甫洛夫对狗的实验此刻作用在了面前的男人身上,就像因为响铃亮灯而控制不住流口水的狗一样,齐书白现在对于“不能逃跑”这个概念已经形成了不经过大脑的条件反射,他甚至在询问时闻野什么时候才能把他接回去重新锁起来,他害怕这个陌生的环境,以为这是时闻野对他新的惩罚。

    对齐书白来说,时闻野虽然喜怒无常,有时候粗暴冷漠,但在他的印象里,他对时闻野是比较熟悉的,能够辨认的,比起被扔到一个完全不熟悉的环境里自生自灭,他停止转动的大脑下意识地选择还是回到时闻野身边,回到锁着自己的屋子里……

    老者叹了口气,没再说话,转身抬脚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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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闻野那段时间很忙,又或者说,他故意找了很多事情给自己忙,让自己能减轻对齐书白的一些愧疚。他不知道这种极其矛盾拧巴的心情怎么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又要如何解决,于是他选择了最简单的一种方式——

    逃避。

    他把齐书白送进了疗养院的头一个月,基本上没有露面。

    虽然每天他都会打三四个电话给鹿鹤鸣来了解齐书白的状况,但他确实很久都没有再去看过齐书白。

    而那天鹿鹤鸣在电话里和时闻野讲了齐书白主动说话这件事的时候,时闻野罕见地沉默了。男人一身笔挺昂贵的西装,坐在办公桌前陷入了无法描述的复杂心情,但他还是拨通了桌上的助理电话,告诉叶舟推掉明天的所有行程安排,他要去一趟疗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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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闻野来的早,他进病房的时候,床上的齐书白还睡着,男人有些凌乱的乌发有几绺胡乱地搭在额前,挡住了熟睡的眉眼。齐书白的唇透着淡淡的粉色,比在时宅时候看上去有生气多了,他好像是在做梦,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个无意识的微笑。

    时闻野两手抄在口袋里,站在齐书白的病床前看着他。

    他很久都没见过齐书白的笑了,上一次齐书白露出笑容,好像还是他为了逃跑而讨好自己做饭的时候。

    剩下的时间里,齐书白好像一直都在流泪、咒骂和默默忍受着。

    时闻野忽然有些不痛快,人在他这里怎么就被养成这样了呢。

    在睡梦中的齐书白似乎梦到了什么东西,他蠕动着嘴唇,像是在呓语,那声音极小极低,如果不是房间里寂静的连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见,时闻野也无法察觉。男人听的不仔细,只好又把身子凑得更近了一些,去听齐书白到底在说什么。

    他一只手撑在床上,另一只手扶在齐书白枕头旁边的床单上,像是张开双翼的鹰一样,把齐书白囚在他臂弯的空间里。

    那个陷入梦境的男人用小小的声音重复着:“烟花……”

    “好看……”

    时闻野与齐书白就这么脸贴脸的挨着,他的耳朵离齐书白的嘴唇太近了,似乎都能感受到男人鼻下呼吸的温热气息。下一秒,时闻野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他微微扭转过脸,抬起下巴,在男人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那个吻很轻,很轻,生怕打扰齐书白的美梦。

    但齐书白还是无意识地用手蹭了蹭自己的脸,然后没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