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耽美小说 - 缝头匠(双性攻)在线阅读 - 六十章

六十章

    午夜的金陵渡最是热闹,姑娘们近来排了新舞,水袖翻飞,红牙板婉约清脆,台下亦是叫好声不绝。宋了知像繁华场外的过路人,安静地坐在船尾,他来钰京半个多月了,还是头一回出金陵渡,欣喜之余难免有些紧张。

    船家送他到大门口,宋了知打量着高处龙飞凤舞的牌匾,才知道当初阮雪棠带他进入金陵渡时走的并非正门。船家看他一脸讶异,热心肠地告诉他金陵渡暗门许多,只有这里是正经的店门口,至于为什么有那么多出口——老船家对宋了知心照不宣的笑了笑,仿佛与他分享了一件趣味十足的秘辛。

    宋了知并不懂笑容的深意,只觉得无论什么买卖,总不该将店面开在那样隐蔽的巷落,富丽堂皇的开在此处,很合适。

    谢过船家,他按照记忆里何世奎的描述往外走去,虽说现在离上朝时间还早,但何大人说官员寅时便要在殿外候着,宋了知不得不早早出发,怕错过见阮雪棠的机会。

    白日的钰京人流拥堵,夜里却冷清得很,家家户户门扉紧闭,房屋整齐罗列,像四四方方的漆木盒,无端沉着死气,朦胧的打更声时近时远,宋了知如今才切身体会到都城的庞大复杂,直感觉哪条路都一模一样,拐过转角又出现好几个路口,偏连问路的人都见不到一个。

    何世奎才来钰京没多久,自己都是靠旁人引路,与宋了知属于一个敢说一个敢信,敢说的那个还在被窝里蒙头大睡,没什么损失,敢信的这个却在钰京的大街上迷了路,无头苍蝇似得左闯右荡,时不时看一眼天色,担心误了时辰。

    宋了知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总算在路上瞧见一位穿红衣的姑娘,从背影看有些瘦弱,肩上扛着一个巨大的包袱,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会儿,仿佛时时刻刻预备着要跌一跤。

    果然,宋了知刚要上前问路,红衣姑娘便摔得往后躺仰,巨大包袱松散开来,元宝纸人落了一地。她手忙脚乱地捡拾,宋了知连忙蹲下身帮忙,见有陌生男子忽然靠近,那姑娘怔了怔,并未开口,只继续低头捡她的东西。

    宋了知把捡起的纸人递给女子,见她起身要走,连忙问道:“姑娘,你知道惇郡王府怎么走么?”

    红衣姑娘头也不回地指了一个方向,不等宋了知道谢,便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

    宋了知甚至怀疑那姑娘是否听清他问得是什么,不抱希望地往她所指方向又走了好一会儿,居然当真走到了郡王府门前,只是离寅时还早,大门外静悄悄的,只有王府前高高挂起的红灯笼与宋了知作伴。

    他这才闲下心来,从红灯笼联想到为他指路的红衣姑娘。

    午夜在无人的街上遇见一位身穿红衣的妙龄女子,那女人身上还带着一大堆死人用的元宝纸人,这一桩事几乎可以记入志怪,若是胆小些的,恐怕会吓出毛病,就连对鬼神无感的宋了知,越仔细思索,越认为自己极有可能是撞鬼了。

    不过他仍旧不害怕,他向来如此,觉得那位鬼姑娘是个为他指路的好鬼,实在没有害怕的必要。

    天色渐渐变成森冷的蟹壳青,在寒风里站了许久,宋了知身体再好,也被冻得直搓手臂。忽听到王府内起了动静,宋了知连忙挪动站麻的双腿找地方藏身,有人从王府侧门驱出马车候着,马匹无聊地扯出几声嘶鸣。又过了一会儿,才是真正热闹起来,两个打着灯笼的奴从开路,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在旁指挥,小丫鬟拎着食盒,后面又跟了几个粗衣壮汉,簇拥着一脸冷肃的阮雪棠走出来。

    宋了知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阮公子,一眼便看出阮雪棠的冷肃是源于睡眠不足,不过他能看穿,王府众人却没这样的本事,都以为阮雪棠冷着脸是在记恨之前的事。管家担心他会在上朝途中逃跑,连忙增派人手跟着。

    宋了知当初与何世奎说让他远远看阮雪棠一眼便好,没想到当真是只看了一眼,阮雪棠便要被人送上马车。宋了知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脑子却转得极快:他们一定对他不好,居然连觉都不让阮公子睡足,天不亮就拉着他上朝,也不知道早饭吃了没吃?是了,那个小丫鬟带着食盒,应当是给阮公子在路上吃的。

    朝思暮想的身影消失在马车前,宋了知失魂落魄地望着马车,认定阮雪棠在王府过着受人虐待的日子,若不是记着何世奎的叮嘱,他定要冲过去将阮雪棠救出来。

    看他的时间是这么短暂,宋了知活动着麻木的双腿,心想明日来时得穿厚一些,正欲离去,阮雪棠却突然掀起车窗的帘子,往外扫了一眼,视线竟然与宋了知对上了。

    宋了知心中顿时被某种情绪挤满,激动地张唇想说什么,阮雪棠却仿佛只是为了确认宋了知的存在,见到人后便放下帘子,马车亦徐徐往皇宫方向驶去。

    纵然宋了知再了解阮雪棠,也想不通阮雪棠方才举措是何用意,正如他能看出阮公子没有睡饱,却猜不对他没睡好觉的缘由。

    少顷,给王府送新鲜蔬果的农户也架着驴车来了,难免多看他几眼,宋了知担心自己留在此处惹人起疑,转身离去。因将至破晓,回途时倒也不那么荒凉,早点铺子纷纷开张,宋了知选了家看起来干净的摊位坐下,要了一碗面条。

    他身旁那桌坐着一对兄弟,年纪稍小的少年方过束发,正是热血乱洒的年纪,与兄长说起昨日之事:“胡将军被押到刑场,不少百姓泪眼相送,等到了午时,刽子手竟被胡将军威严震慑,不敢行刑。”

    做兄长的拉了一把胞弟,想让他声音小些:“胡将军清廉正直,可惜被jian臣所害。”

    少年义愤填膺道:“正是如此。胡将军当真英勇,刽子手砍下第一刀,没能将头颅砍下,胡将军当时竟还回头,直催刽子手再来一刀。”

    “接着呢?”做哥哥的那个到底年轻,也听入了迷。

    “刽子手连砍三刀,胡将军始终没有断气,脖子被砍开大半,但头颅仍连着身体。刽子手被吓坏了,丢下砍刀就跑。”

    “啊?最后如何了?”

    “负责监刑的官员没办法了,找了匹烈马,拿绳子系在胡将军脖子上,让马匹拖着将军跑了十余里,终于......”少年说到此处,不忍再往下说;又因为说得他自己都犯恶心,也不忍再往下吃了。

    宋了知吃完早餐,他本不想偷听别人交谈,但那两人声音太大,不得不听完全部,又出于职业习惯,暗想胡将军这样的尸首定然很难缝合。他以前缝过一具尸首,是被女子用匕首一寸寸慢慢将头颅割下,当时他亦是很费了一番心力才将头缝上。

    街上行人越发多了,宋了知如今吃饱喝足,又已见过阮雪棠,倒也不急着回去,正想一个人在钰京仔细逛逛,反正天亮了,不怕无人问路。然而他没想到,自己这一闲逛,居然又“撞鬼”了!

    他看着远处跌坐在地的红衣女子,又看了看艳阳高照的天空,觉得很不可思议,午夜撞鬼也就罢了,怎么青天白日的也能碰着?而且这位鬼姑娘怎么又把自己给摔了呢?

    宋了知揉了揉眼睛,确认不是错觉后默默叹气,再度替她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这次掉在地上的是香蜡纸钱,宋了知细心地将纸钱的褶皱用手理平整,觉得这位姑娘纵然真的是鬼,做鬼做到她这个份上也实在有些可怜。

    女子显然也认出了宋了知,面无表情地接过宋了知递给她的纸钱,仍是一言不发地想要走,谁知刚走了两步,她迎来今日的第三次摔倒。

    这一摔,摔得是轰天动地,才捡起的香烛纸钱又落了一地,连她贴身带着的小布包也掉了出来,露出里面包裹的针线。

    宋了知看着地上显然比绣花针粗了好几倍的银针,以及比棉线更为结实的鱼线,心里隐隐约约有了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