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聂闻宪工作多年,从他在小地方做县长时起,就自己定下了一个规矩:无论工作有多少,时间到夜里零点,就立刻放下工作,凌晨一点以前休息。时至今日这个习惯也保持着,一如他很少睡懒觉,总是早晨六点半起床。 吃过早饭,聂闻宪在负一层的健身区待了一个多小时,锻炼完毕冲了个澡。上到客厅,张姨在坐卫生,聂闻宪接了杯水随口问道:“阿姨,辛寻呢?” “寻寻还在睡觉呀。” 张姨停下手里的活:“七点多快八点我去叫了一次,结果眼睛都没睁的,说他昨天快两点才睡觉。我想反正放假了,就让他多睡会儿。” 快两点才睡?聂闻宪喝了口水,把杯子放下。 上一次因为看狗血八点档耽误时间而熬夜,聂闻宪在车里送他上学时特意说过以后不要这么晚。昨天晚上情况特殊,聂闻宪也刚从小明星床上下来,没什么心思管教辛寻,才放他一马。现在已经早晨九点,辛寻还不起,聂闻宪不以长辈自恃,但该教的规矩还是要立。 房间里的遮光帘和窗帘使得屋里暗如傍晚,聂闻宪推开半掩的门,光顺着门板洒进去,屋里顿时亮了一些。 辛寻侧身抱着一个枕头在睡,被子只盖了肚子,身上穿的睡衣也发皱,露出白白的小腿,细瘦的脚踝和粉白的脚趾。身体小幅度的规律起伏,柔软的发丝乖乖的贴好。因为侧身,睡裤有些紧的绷着屁股,显出一个圆而翘的弧度。 聂闻宪眼眸深深,二指半曲,敲击门板发出笃笃的声音。 小孩翻了个身,衣摆因为胳膊的动作上移,细瘦的腰肢一览无遗。等眯着眼看清是谁,便立刻坐起来,顺手拉了被子盖住肚子以下的位置。 “爸爸?”辛寻小声说,因为刚刚醒来所以发音比较含糊。 “还困吗?”聂闻宪语气平常,辛寻却有种不好的预感,加上他本身也睡饱了,只是犯懒不想动,因此立马回答:“不困。” 光源在外面,聂闻宪侧身背靠门板,因而一半隐没在黑暗中,更显得那张脸骨相优越。辛寻边想自己遗传了父亲的哪里,边从床上下去,站在距离聂闻宪几步的地方。 “以后不是必要,少熬夜。不然早上阿姨做的饭你吃不上,伤胃。也容易浪费掉一整天。” 辛寻小鸡啄米一样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忽然有些酸胀。上一次听见这样说教的话语,还是辛念冉还在世的时候。 “再有下次,小心被打屁股。”聂闻宪本是逗一逗辛寻,谁知道说完这句,小孩儿彻底低头,没声影儿了。 聂闻宪走过去弯腰,手背轻轻碰上辛寻的脸蛋,揉了几下,放缓声音:“怎么了?” 手背上传来阵阵湿意,聂闻宪右手从脸蛋下移虎口使了点劲儿卡住辛寻的下巴,让他抬头。 半明半暗中,他看见辛寻黑色的眼睛湿润而脆弱,饱满的泪珠从眼角一颗颗滑下。 辛寻没有声音的哭,大概聂闻宪眼里询问的意思太重,他张了张嘴巴,用气声说:“爸爸,爸爸。” 好像小船在暴风雨中被海浪恐吓多时,终于看到了一湾码头,是一种飞羽落在土地上的坚实感。 淡淡的类似慈父的情绪在聂闻宪心里升起,虽然很少,但也足够他张开双臂将辛寻揽入怀里,有力的大掌一下下顺着后背,安抚小孩。 辛寻也伸出胳膊紧紧抱住聂闻宪。他一哭起来就有些收不住情绪,从刚开始的流泪到后面的大哭不止,积压的情绪随着眼泪的决堤而流逝,直到辛寻的眼泪把聂闻宪居家服前面打湿一小片,才停下来。 情绪过去冷静下来,辛寻感觉有些丢人。聂闻宪伸出食指碰了碰他的卧蚕:“洗把脸吃饭。” “嗯。” 带着鼻音应了声,辛寻又说:“我以后不会看电视到那么晚了。” “好。再没有要说的?”见辛寻欲言又止,聂闻宪问道。 沉默了一会儿,辛寻摇摇头。关于身体的事情,他一直在想要不要和父亲说。这样异于常人的身体,要谁接受都是异想天开。更何况他才刚刚开始真正的接纳聂闻宪为父亲。一个人守住秘密多少是孤独的,有人分担既是有所依靠,也是能有一处放松的地方。 知道再问不出什么,聂闻宪没有逼他。但是很显然,辛寻有事情在瞒着他。 不着急,他们来日方长。 国庆黄金周,各大着名景点都是人山人海,因此很多人选择避开这个高峰,不去出行。因此辛寻原以为这个假期他会一直待在家里,这样也很好,可以每天和父亲相处。 热心的陈家烨同学并不会放弃每一个想好好学习的学生,所以辛寻接到他新手机的第一个电话。 是陈家烨叫他和他去省图书馆一起写作业。理由如下,图书馆冷气打的足,环境安静向学。最后,辛寻基础差,有什么不会的他正好可以讲。 辛寻迟疑着说:“我去问下我爸爸。他如果同意,我就去。” 他想应该是可以的,只是他人生地不熟,需要麻烦司机。 他上到三楼,书房的门虽然锁着,靠近了还是能闻到一点烟味儿,听到门里的一些动静。 敲开门,聂闻宪果然在窗户边开着窗抽烟,见他来非常自然的用掌心灭烟。 时间、地点、对象一一道来,聂闻宪边听辛寻说话,边坐下去开了电脑主机和显示器。 “家里不一样吗。凉快、安静还舒服。” “可是,没有人给我讲题。” 聂闻宪看了他一眼:“那给你请家教?” “不用。我就是,就是数学和英语差一些,其他都好。”辛寻说的是实话,他的其他科目都是努力就好,但数学从初中起就有点落下,高中又缺了一小段时间的课,自然跟不上一些。至于英语,小地方的老师自己水平都有待考证,学生又哪里弄学好呢? 偏偏这两门课都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 “数学很重要,是理化生的基础。英语分数多,我看还是有必要请的。”聂闻宪说的轻巧,辛寻一听这是要给自己请两个一对一的架势,心态多少有点崩。 他鼓起勇气,抓住聂闻宪的衣角,撒娇一样:“不请好不好?我自己会努力的。” “好。顺便让你同学来家里,觉得卧室不方便可以在这里写。” 聂闻宪说完噙着很轻的笑,抬手顺了下辛寻的头发。 小孩儿脸一下热起来,眼里全是父亲,什么都同意了。 辛寻在微信上给陈家烨发了不如来他家写的消息,配上一只张着大眼睛的金渐层,陈家烨当然同意了。 辛寻的微信通讯录里有四个人,和手机通讯录一样,张姨、宋卓、陈家烨和聂闻宪。别人都是本本分分的姓名做备注,只有聂闻宪,被他特意在备注Daddy前面加了一个“A-”,因此聂闻宪在辛寻微信里的名字是A-Daddy。 但是点进对话框,聂闻宪发给辛寻的消息,只有最开始的那条“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辛寻上下滑动半天,聊天记录并没有因此多出几条。 反而是陈家烨的消息弹出,说他已经到北街街口,不清楚具体是哪栋。国庆天气热些,辛寻换了鞋穿着短裤就出去接陈家烨。陈家烨一如既往的让辛寻看了就发笑——为了遮阳。陈家烨戴了顶旅游团似的帽子。 他见到辛寻脱口而出一句:“你好像白的发光!” 辛寻一时间不想说话,拽着陈家烨就往自家走。 虽然聂闻宪说了可以去他书房写,辛寻还是没那个胆儿。他和陈家烨趴在一楼的会客室一起写卷子。陈家烨在写第一张语文卷子的开头十几分钟里,感叹了三四次你家怎么这么大!甚至连富贵勿相忘都出来了。 张姨看两个孩子开开心心的,辛寻比平时活泼一些,做了红糖冰粉,撒上去芋圆、葡萄干、芝麻和花生碎,切了冰镇西瓜端进去给他们吃。 聂闻宪从楼上下来,恰好看到那一幕,他觉得那个男生和辛寻连坐在一起都显得刺眼,更不要说讲题时的亲密与触碰。 但聂闻宪握紧左手,微微刺痛传来,他很快冷静下去。 晚饭前陈家烨就离开了,因此还是只有两个人。 辛寻不太有胃口,用猫猫头叉子插了块儿烤地瓜,蘸着番茄酱吃。小口慢嚼,半天吃了两根。 张姨看到,关切的问辛寻:“寻寻,是地瓜没有烤好吗?我记得你是喜欢甜食和油炸食品的。” “张姨,地瓜很好吃。可能天气热,我吃的慢些。” 说完,辛寻觉得下午就不舒服的肚子微微痛起来,他没有在意,应该一会儿就能好。 直到叉子声音响亮的撞进瓷碗,聂闻宪终于看见辛寻两只胳膊无力的撑着椅子,身体想要蜷缩起来,白着一张脸,嘴唇血色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