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黑
朋友来家里玩的时候,特意问我林星硕在不在。 “不在。”我给她开了房间的空调,关上窗户,“他出去玩了。” “那就好。”朋友松了口气,从包里抽出杂志,“我特意带了EXO的周边杂志!我好怕他没收。” “他又不是教导主任,没有那么大权利。”我安慰她,“你又不吃早饭省钱买周边了?” 朋友警觉:“打住!不要说出mama的台词了!” “这是我哥的台词。”我清清嗓子,侧坐在椅子上,手肘横在椅背,“林星辰,你追星我没意见,但你要敢节食给明星花钱,我打断你的腿。” 朋友翻了个白眼,双手举着杂志,直直地仰躺在床上:“真好啊,我也想要个支持我追星的哥哥啊。” “你没有哥哥。”我无情地戳破她的幻想,“而且我不追星。” “烦死了!”朋友在床上撒泼,“我也想要哥哥!想要!想要!” 朋友是计划生育下的独生子女一代,身边人除了我没有人有年龄相近的兄长。那时候没有网络,她又从小生活在城镇,在遇到我之前,她一直以为所有人家里都只有一个小孩。 我与林星硕因为父亲是外国人,当年打了擦边球。但尽管这样,我们仍然在乡下躲了很久。当年计生办趁母亲不在来家里找人时,是哥哥爬窗背着我走了几公里到叔伯家躲过一劫。他那时候才七岁,埋头走到月上梢头霜打绿叶,我总以为我们走了很久很久。 村道宽敞无人,田埂远处的黑暗蠢蠢欲动,时不时发出几声怪响。 我有点怕、也很困,搂紧林星硕的脖子,说我想回家。 “不能回家。”林星硕将我往上颠了颠,汗水浸湿他的鬓角,“你会被带走的。” “那我们要去哪里?” 我忘记他回答了什么,人的回忆是片段零碎的,很少会沿着时间线整齐地摆在脑海里。我能想起来的下一个片段,是他在山路上摔了一跤。这跤摔得狠,下坡路上被绊倒了,我几乎是被甩飞了出去。 林星硕额头破了好大一块,但他没哭,平时皮得上房揭瓦吵得大人精神衰弱的少年一声不吭,在原地打了个滚后就跌跌撞撞地朝我跑来,捧着我的脑袋检查我有没有摔伤。 也许是我太迟钝,又也许小孩对环境太敏感,我没哭也没叫,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任他翻来覆去地检查。沾满砂砾的手指撩起开始发油的头发,在头皮上摸来摸去,他的呼吸喷在我头顶。我又渐渐地感到困意。 确认我没事后,他又把我背起来,继续往前走。 我总是很懊恼我当时没有提出我自己走,于是记忆里,就只剩下少年看不见脸的背影,和永远没有尽头的小路。 安静的夜晚,月光悄无声息。 “你前几天还说我哥管我管太宽呢。” “我错了。”朋友放下杂志,虔诚地双手交握放在胸口,“神啊,赐我一个哥哥吧!” “孟德尔说他不同意。” “谁?” “遗传学之父,杂交豌豆的那位。朋友,生物课好好学吧,高二就要分科了,你不是想学理科吗?” 朋友眼神幽怨:“不学了,退学。” “诶林星辰。”朋友安静了一会儿,又在我床上打滚,视线左右逡巡,“你房间怎么这么男性化?” “啊。”我愣了愣,也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墙头贴满了杂七杂八的海报,有林星硕强行带着我熬夜看世界杯时科普过的曼联;也有他随口提过几句的赛博朋克浪漫的机甲;甚至还有我小时候送给他的涂鸦,墙壁上还有我和他半夜睡不着画的井字棋。 柜子里塞满了我和他的教科书,空隙里叠了几张卷子,不知道是我的还是他的。衣柜门上还有每年比身高的划痕,蓝色代表我,绿色代表他。 外婆本来想用红色,但我们都不喜欢暖色系,最后我抢到了蓝色,林星硕愤愤不平地用了绿色。 我张张嘴:“啊……其实,以前这房间是林星硕的。” 家里小,外婆身体不好不能起夜照顾我,我从小就和林星硕一起睡。但自从我十二岁初潮染红了林星硕的床单后,林星硕就把他的房间让给了我,自己搬去楼上没有空调的小阁楼住了。 朋友目瞪口呆:“没有空调?那是人能过的日子吗?” ……重点在这儿? 突然发现的这些细节使我心神震荡,这是我第一次直白意识到灯下黑。 我在这房间住了这么多年,竟然直到今天才发现这些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