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再信我一次
第二十五章 再信我一次 昏睡了三天后,皇帝养在寝宫里的半妖终于睁开了眼睛。 床上只有他一个人,四周挂上了黑底银纹的锦缎帷帐,将外界空间与他隔开。 “呃……”伴随着一阵尖锐的头痛,昏迷前的记忆回来了七七八八。就算有心理准备,自己主动掰开屁股求玄夜射进zigong里的场景依然把他吓得够呛。 但如墨还来得及开始思考今后的退路,就敏锐地觉察到空气中怪异的灵力流动,不由眉头一皱。 “终于肯醒过来了?” 黑发红瞳的少女依然顶着那副熟悉的皮相耐人寻味地打量着他。黑色的广袖襦裙上交织着大片精细的暗红色纹样,这些花纹仿佛具有生命一般,在裙摆间不断流淌,变幻出迥异的图腾。系在脚踝上的金色脚链随着少女的动作,一搭一搭地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 “别着急,我们马上就自由了。” 好久没有使用过的喉咙酸涩干哑,他张嘴试了好几次,才勉强拼出了一个完整的句子,“……什么意思?” “那个小杂种马上就要‘觉醒’了。” 如墨呆滞了片刻,意识到少女在暗示什么之后面色一沉,“……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少女轻笑一声,从半空中飘了下来,纤长的黑发在空气中摇曳如同深海中静谧的海藻,“她继承了你的眼睛,身上同时有灵、妖、人三族血统。对于沧溟城的无主之灵而言,没有比这更好的‘容器’……你在做什么?!” 如墨侧身用手肘艰难地支撑自己的身体,扶着床头缓慢地坐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控制住酸软的双腿,赤脚踩在了地板上。被玄夜囚禁后,他几乎再没用双腿走过路,再加之如今大病初愈,光是起身和站立两个动作就气喘如牛。“做我需要做的事情。” 玄夜总算还有点良心,没有在病期折磨他,身上除了那三个环没有其它奇奇怪怪的yin具,甚至还给了他一件勉强能遮住大腿的白袍, “他这样对你,你还要替他做事?” 少女口中的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那个因为无法面对身为半妖的现实,而动用血咒、抹除记忆、举剑自刎的自己。 “我不想也没有在帮他……”如墨的语气平稳得就像是在描述一个客观事实,“我不知道玄烛发生了什么,但此事因我而起,也只能由我解决。” 少女盯着他就像在看一个怪胎,“你还想救那个杂种?!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王族是怎么背叛凌辱你的?” “我和小夜之间本就没有忠诚和情谊,谈何背叛?”男人苦笑道,“不过各取所需。” 北境的乱世继续下去,“那个人”迟早会发现异样,到时全九州都将再无他的容身之处。玄夜不过是在恰当的时机,恰好出现的一个人类罢了。 绯红如血的兽瞳直勾勾地看进了他的眼底,怒火仿佛要把他吞没,“就这么想当人类的走狗?你还记不记得是谁把你害成这个样子?你还记不记得要为她报仇?!” “那么久的事也只有无所事事的老太婆会惦记吧。” “你,你……”少女气得半天没说出话来,“我还真没见过你这么下贱不要脸的妖!你娘怎么生了你这个孽种?!” 被骂习惯的如墨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把手掌贴在脖子的奴印上,莫念口诀,手中就多了一把短刀。它外表看起来普通,但其实确实修蛇家的传家宝,影刃,能够切开一切持有者所视之物,很适合他的能力,用起来也顺手,软磨硬泡才从卿羽那“借”过来的。在云泽城的时候如墨把影刃以修蛇咒纹的形式藏在了奴印里,修蛇家纹和螣蛇相似,带上项圈便看不出丝毫异样。 “……你怎么不让云泽的那只甲壳虫把你吃了?!或者干脆被那条死蛇cao死在床上?!还给他生孩子!你就这么喜欢被当作‘苗床’?!被灵族强jian生下来的杂种还他妈的培养出母爱来了?!这么喜欢吸男人的大rou去青楼里卖啊!人类最喜欢你这种yin荡又畸形的身子了!一晚上光喝男人的jingye就够你恢复妖气了!……” 少女越骂越难听,难以想象那张娇小粉嫩的樱唇竟会吐出如此秽语。 如墨绞断了锁链,听到这里终于眉头一皱,“……别用她的脸说脏话。” “你你你……你好……你行!” 少女一口气没缓过来,气得心脏疼(如果她还有这个器官的话)。 如墨扶着帷帐,尝试着迈开双腿。一滴冷汗自男人的侧脸滑落,阳刚坚毅的脸庞透出一丝少有的虚弱,漆黑的眼睛里依然无喜无悲。 曾经的如墨也是这样沉默寡言,冷淡得像是一把通体散发着寒意的刀。但混迹于人类社会久了,半妖学会了用微笑伪装自己。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带着阅尽繁华的中年人特有的温润和包容,漆黑的眼眸里仿佛落满星光,但伸出依旧藏着一丝冰冷的理性和认命的自嘲。 她刚被种到男人的左眼中时,半妖还不是半妖,那是一个浑身沾满血污双眼也依然明亮如烈火一般的小豹子,就算被剔去凤髓,扔进血池,丢入天牢,只要还剩一口气在,也会挣扎着爬起来反咬主人一口。 那人终于厌倦了这样的游戏,至刚易折,他只要挥挥手,金色的太阳就从九天之上坠落变作低贱的爬虫。 他的计划很成功,铮铮傲骨的青年忍受不了这样的折辱,一场大火烧毁了自己的道心和人世间仅剩的寄托。 但他却低估了青年的决绝。在屈服和堕落中他最终选择了后者,放弃复仇的机会,用禁术和血咒杀死了自己。 于是,半妖诞生了。 他们有着相同的容貌和本质,但迥异的记忆和经历造就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半妖漫无目的地在九州游荡了百年,懵懂之中阅尽了风起云涌,人世沧桑。 和曾经的青年相比,他的性格柔韧温顺如同山丘上的杂草。平凡,卑微,懦弱,逆来顺受。但也只有这样的他,能在每一次挣扎、气馁和绝望后苟且偷生,继续如精卫填海般重复无望的宿命。 少女叹了一口气,“……你救不了她的。” “我知道,”如墨终于蹒跚着,推开了寝殿大门,“所以我要去找帮手。” ? 玄夜下午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内阁会议中度过。 ? 内阁五人之中,安燃主内政,沈月主外务,卫岚主军事,季连城主技术和教育,秦商主律法和经济。如果是需要整体协商的大议题,一般会由安燃主持,季连城提供信息,沈月分析利弊同时提醒季连城不要跑题,卫岚提供军略上的建议,秦商总结和记录各类方案,最后交由玄夜裁决。 卫岚不在,军事就暂时由玄夜负责。他表面冷峻如常,但内心一半的心思已经飘回寝殿守着他生病的小雌兽了。 妖族会中毒受伤,但几乎不可能生病。他诊断了多次也没发现男人的身体有任何异常,看来只能去教廷请白惜玉进宫了。 正在玄夜半工作半郁闷时,议政殿的大门却被突然撞开了。 “谁?”“来者何人?”安燃和沈月反应极快,正要一左一右的拦下入侵者,却在看清来人后惊呆了。 “如……如墨?”这次叫出来的是季连城。 男人看起来比在云泽城时要憔悴得多。黑发凌乱地披在肩上,脸色苍白,眼眶通红。他一手扶着门,盯着坐在正中的玄夜问道,“玄烛……在哪里?” 秦商斥责道,“大胆,竟然私闯泓碧宫,直呼公主名讳!” 玄夜听到他问起玄烛顿时目光一暗,如墨还没反应过来便四肢抽搐地倒在地上。寒气自脖子上的奴印传递到了全身,连嘴唇都哆嗦着泛起了青紫色。 “你又想对烛儿做什么?” 声音冷得仿佛极北的寒风,一刀一刀割开人的皮肤,血rou淋漓。 这是四人第一次见到皇帝如此残酷暴虐的一面,平心而论,夜帝被称为“暴君”更多的是因为他的极权和手段,其本人的性格却是冷淡高傲得如同极地的高岭之花,鲜少对外显露自己的情绪。 认识两人最久的沈月,也最为震惊。他上次在玄夜身边见到男人时,他还是玄武国的鹰犬,皇帝捧在手心里的珍宝。沈月很难相信陛下会舍得把如墨拉下神坛,烙上奴印,驯养成金丝笼里柔弱乖巧的宠物。但现在—— 他低头看了一眼,又于心不忍地转了回去。男人脖子上绑着项圈,宽大的领口露出密密麻麻的伤痕和咬痕,隐忍的眼神中再没有丝毫反抗的意识,手腕脚腕上甚至还戴着调教性奴时使用的皮质束带。 如墨狼狈地趴在地上,身体逐渐缩成一团以抵御不断来袭的寒冷。鸦羽般的黑发零零散散地淌了一地,看上去就像一只濒死的黑色巨鸟。 “我们继续。”玄夜不动声色地拿起下一份公文,剩下四人面面相觑,一头冷汗。 ‘怎么办?’安燃用唇语问沈月。 ‘能怎么办?先等陛下气消……’ “玄夜我cao你妈!” 男人突然爆出了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粗口,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我现在没工夫和你玩主奴游戏!再晚一会儿我们都要死。”男人撑起发抖的身体,恶狼般盯着玄夜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再问一遍:玄烛在哪里?” 玄夜浅蓝色的眼睛交织起缕缕金丝。 “陛下息怒!”沈月顾不得细想就挡在了如墨和玄夜之间,同时在心里臭骂了男人一万句,“区区一个妖奴,不值得您大动肝火。”要是陛下一气之下把男人玩死了,最后遭殃的还是他们。 “就是啊,陛下,”安燃赶紧接上,“寝殿刚修好没多久,加之祭典临近,人手不够,来不及再翻新一遍正殿……您看这么着行不行?把人送到我那里‘教育’几天,养乖了长记性了再给您送回来?” 季连城努了努嘴。他相信如墨这么做必然是事出有因,但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拦住陛下,“陛下,如墨他应该不是故意的……” 留下廷尉大人一个人独自困扰——为什么他们看上去都和这只妖很熟?我错过了什么? 一群人正僵持着,季连城手镯上的一枚珠子突然由绿转红,尚书大人一惊,随即转动了那枚玉珠,调出了按比例缩小成桌面大小的沧溟城投影。 这只镯子是科技院和教廷合作的最新成果,通过将1024枚感测器按灵脉分布埋入沧溟城地下,就可以全天候掌握城市动态。七枚玉珠分别负责监控七种灾害:火灾,水灾,风灾,地震,雷暴,沙暴和城墙受损状况。季连城手上的这只还只是试做品,精度尚有欠缺,能被感测到的那必然是极其严重的灾害。 “陛下,沧溟城西北处起火,”季连城指着一个被红圈标识出的方位,冷静地分析道,“臣请求派遣灭火队。” “那火不是你能灭的,”玄夜放松了对奴印的控制,如墨终于能喘一口气,半跪在地上,“那是鬼火……受玄烛吸引的怨灵们聚集在一起所燃起的灵魂之火。” ? ——竟然已经到了这一步?还是晚了吗? ? ——不。 ? ——最后再赌一把。 ? “我一直都在避免让别人看到这个样子的自己,”如墨拿开了手,露出了不知何时已经转变为兽瞳的左眼。正中的黑色瞳孔缩小到看不见,深红的虹膜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白。那是一种极其诡异的红,艳丽如夕,粘稠如血,斑驳的光影在眼底缓缓流淌,仿佛能吞噬世间的一切, ? “九州妖族式微,我的母族想要利用鬼界的力量自保,就将还未成型的胎儿作为祭品奉献给魔神,以期获得鬼神之力。奴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个,成品就是这只异界之眼。” ? 妖族?鬼界?献祭?鬼王?异界之眼? ? 如墨所说之事过于耸人听闻,大殿里鸦雀无声。 ? “说好听是cao纵鬼魂亡灵,其实不过是食物和容器……但就算是妖,rou体和精神也承载不了成千上万的亡灵。所以活下来的,”如墨指着自己的脑袋,“这里都是空的,不过一件武器而已。“ ? “此事本就是逆天而行,一个胎儿的灵魂怎么可能满足鬼神?我觉醒的那天,母族也消失了,”讲到这里,如墨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方圆百里几十个部落,我把他们全杀了。” “你只有一个人,不可能。”处于惊吓之中的季连城,但依然本能地提出质疑。 男人歪着头看了看他,笑了。一张脸被割裂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右半张脸温润如玉,依然是他熟悉的那个成熟包容的如墨。左半张脸却因为那只红瞳变得妖异而扭曲,散发着满满的非人气息,“为什么不可能?等容器足够成熟,就像往柴火堆里丢火折子一样简单。啪的一下,他们的魂魄就变成了火焰。” “玄烛……我没想到她会继承这部分血统,被怨灵们当成了容器。” “我知道您不信我。”如墨正跪着向玄夜叩首,“但如果您不希望玄烛变成我这个样子,求您再信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