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r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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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巴赫稳稳地停靠在小区门口,王锴等不及司机给他开门。他着急跳下车,要去确认一件事情。 养狗的人确实是辛苦,天天一大早要起床遛狗。他刚踏进小区一步,迎面又是几位正闲聊的阿姨的遛狗大队。保安赶过来时,她们正在互掐人中商量搬家,而罪魁祸首已经溜没影了。 她们的叫喊提醒了他,不管他在外面如何腥风血雨叱咤风云,这一身腥味与硝烟不能带进那个平庸的小住宅。王锴冲进最近的酒店,把终端往前台一丢。 冲完澡后衣服已经铺满了整张沙发,他随便挑一件T恤套上,往回走。 尽管舒缓了一个来回,但他的紧张不减。从恨不得插上翅膀的飞奔到越走越缓慢的踱步,出电梯时这个大小伙子扭扭捏捏,形象难堪,几乎是在一寸一寸挪动。 距离那个门越来越近,王锴才想到如果人已经走了,那该多尴尬。 可他走过去,发现门是虚掩着的。王锴一愣:一整夜,它就保持他离开时的状态,整整一夜都没变过。 他在内心小声说“打扰了”,一如过往那几次,他将鞋脱在门外,穿着袜子踏进这户人家。 屋子里静悄悄的,王锴扫过去,柜子与摆设和他昨天走时一模一样。他以为它们一件都没动过但其实不是,它们每一件物品都在昨晚经历了数次由一排细茧带来的轻柔的抚摸,每一个抽屉都被打开过。里面的所有东西被拿出来细细观察,又小心翼翼放回原处,分毫不差。 蹑手蹑脚,王锴探进卧室。 他还在。 透着晨光的纱窗帘里,梦医生跪在床边。王锴知道他看的是哪个位置,那是这整个房子里他唯一没有打开过的柜子,因为它有这整间屋子里唯一上了锁的抽屉。 他化为一尊精美的雕像,用低垂睫毛下的灰雾色眼眸,给予那个抽屉上的密码锁长久的凝视。 除了呼吸与时间流逝外没有任何声音的房间,梦医生在此处跪了一整夜。王锴不忍发出一点脚步声,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刚巧遇上他下定决心。 梦医生将手指放上密码锁,“滴滴”,指纹被拒绝了。 王锴有些惊讶,他看一眼梦医生面无表情的脸,也压低身体,陪他跪坐在抽屉前。 梦医生又陷入了长久的凝视。 大约在王锴双腿都酸麻,忍不住要站起来疏通疏通血管时,他才见梦医生骤然一动。他呼出界面,改换手动输入密码。 他们都知道他有多会开锁,指骨分明的指节在电子屏上轻飞。弹指一挥间,输入正确。陆佳这个笨蛋的密码他猜都不用猜,20431109,这串简单的数字好像花了他一辈子的时间去破解。 他将呼吸也止住,去拉这个小小床头柜的抽屉。 王锴什么也没感觉到。抽屉打开的一瞬间他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只能揣着一颗扑通扑通跳的心去看梦医生。这一看他惊呆了:因为梦医生的眼眶一下子就变得通红。 他是看到了什么?王锴张嘴,一边悄悄冲他陆哥喊多有得罪,一边着急扭头:那抽屉里躺的不过是一些再普通不过的文件与卡片。 他不知道,是抽屉打开的一瞬间有一道气流,它们扑到梦医生脸上,痒痒的,害那清亮的小水珠就顺着眼眶溢出来。 他走的那天你没有哭,时至今日你打开他的心房,闻到了他的味道,你才想起要为他掉一滴眼泪。 这颗泪珠落进抽屉,不小心落到一张因岁月泛黄的浅白纸张上,梦医生明显慌了神。他赶紧把它拿起来,手忙脚乱地擦拭上面的小湿点。 对这一沓年岁久远的纸他不敢多使一分力气,只用戴一层薄薄细茧的指腹点一点泪痕处,试图将那个小圆点捂干。捂着捂着,他的动作缓下来,细细盯着上面娟秀的字体看。最后,他实在忍不住,打开了这封信: 儿子亲启: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怕你将来有一天知道了这件事会来找你老娘我兴师问罪,总之本美女就是想写这封信。 宝贝,原谅我在你出生后三天,就决定暂时地将你“遗弃”。但还好我持有正当理由,请我的宝宝听完这份狡辩后,再决定要不要把你妈胖揍一顿。 我与你父亲初见于我的家乡,我十六岁他十八,他老家在西南偏远的山区,很早就走南闯北,这年刚巧来到我老爹的工厂打工,得益于此,我与他相遇相知,而后相恋。 他穷,你想我从小到大都是校花白富美,他没二环两套房还想过我爹那关?想都别想。 但爱情啊,就只要他过我这关。 我不仅漂亮,还那么聪明。我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家里就我和老爹两个人,老头儿藏存折户口本的抽屉从来不上锁,我一项是知道的。 我那时候想他这么宠我,我不过是偷偷结个婚,没两天他就原谅我了,还要开他那辆迈巴赫亲自接我回家,给我补办婚礼……事实证明儿子,男人就是信不过——当然,我老公除外。 人生地不熟,我连他家乡话都听不懂。我什么都不会做,我肯定变丑了,可是吃饭要紧,护肤品买不买都一样,老娘天生丽质。 那可不,我肯定变丑了。但我学会了做饭,他夸我包得全是洞洞眼儿的饺子包得好,下水皮归皮馅儿归馅儿。你父亲是个诚实的人——我看上他这一点呢——他涨红个脸:要他说谎他宁可不说话。 他不说饺子好吃,却还是把它们全部吃完。我好难过,他这么辛苦工作我好想让他吃好点。我哭了,他只得笨手笨脚地夸我漂亮。 我那些同学都在背地里说我眼瞎,去他妈的你们才眼瞎!你跟一个人跟一辈子,跟的是他的品质。老娘我是谁?仙女的眼光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懂的? 他我信。可就是因为我好信任你爸爸,他去保家卫国的时候我才没拦着他。早知道我当时已经揣上你这小兔崽子,他自己都不会去。 我一个住筒子楼的独身姑娘,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上下楼都不方便,还总是遇到傻逼。还好,这世上有坏人,好心人也必不会少。比如我换粮票时常遇见的,附近福利院的院长何阿姐,她见我一个人抗几十斤大米与罐头,总要把我送上楼梯送到家门口。一来二去我们成了最要好的姐妹,我常带奶糖罐去看她的“孩子们”,小崽子们这么小,把我围起来,我摸他们的小手,想我肚子里的小宝宝肯定更加可爱。 可是随着我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我开始收不到你父亲的消息。好几个月,我在我们小小的家中听收音机里的战事实报,我好想哭。 哭了对宝宝不好,我咬咬牙。日子近了,医院里全是伤兵,孕妇只能在家中生产,是阿姐叫五六个十来岁的小孩儿端热水……靠!痛死了!你还哭!我才想哭—— 我看你这个皱皱的小rou球,果然有你妈我的风范,长大了肯定帅。这么一想我又哭又笑,丑死了。 ……愁死我了。这破仗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打完。我点一点你爹留下来的粮票,又算了算我怀孕在家给军队补衣服到生了你都没发的补贴。我吃白粥,那可没一点营养啊,我的宝宝,我没奶水,我怎么舍得你同那些被遗弃的小婴儿一样瘦小呢? 你mama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时候才想起你外公。但好就好在我从小不要脸,我不知道他想不想我,但其实我是有一点点想他。就一点点,我和你爹太幸福了,我很少想他。 我给他写信,怀孕那时听到新闻就开始写了,我写了好多封,他就回了一封,叫我不要再给他写信。 呵,不要给你写信,你干嘛这么着急寄来这么多母婴用品,你外孙子还没出生呐。 算了,古板的老头儿就是好面子的,谁叫我那么美丽善良呢?就当我不要脸吧,我负荆请罪去,他叫我干啥我就干啥,我现在烧饭一整栋筒子楼的人抢着闻香儿。他开这么多厂赚这么多钱,叫他上黑市买酒,我给他倒。 我把刚刚出生三天的你托付给你何姨。福利院的铁栅栏前,我亲手把我的心头rou交到她手里。她是我最好的jiejie,她许诺我放心。小家仁你要知道,我们未经你爹同意擅作主张,你的名字由她来取。你爹一定同意,第一他不敢忤逆我,第二我要他跟你姓。 这两天铁路上不安全,原谅我不能带上你。 我的孩子,纵使天塌下来,我们也不可能将你遗弃。只是这外头兵荒马乱,我必须去为你求一份庇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健康地成长。 mama走了,去去就回。宝贝你放一万个心,不管你外公接不接受你,我十五天内绝对回来!我一回来就要把这封信烧掉!你要等我! 亲亲你的小脸,亲亲! 你漂亮的mama 留 ps:他不接受也没关系,一回生两回熟,mama可以把外公家里偷个干净,回来养你。 梦医生细细读完这封信,与那两个曾将它无数次打开过又合上的人一样,沿着这几张纸上唯一一条折痕折回去,轻轻塞回信封。 他将信封放平在床头柜上,确保除非地震没东西能给它整下去,才看起下一件东西。 王锴看那个黑底白字的小册子,他不知道,梦医生知道。梦医生打开遇害者名册,马上飘出一张被打印又裁剪过的老报纸,上面书写的新闻是。 把它夹住的那一页,有两个并排并的名字,被陆佳用红笔圈了出来。 梦医生也将它们一一收好。 他继续翻阅这一沓文件,第一页就是一张出生证明,在新生儿姓名这一栏填的是,“陆家仁”。梦医生想起很早的时候陆佳常把他锁在别墅里,他百无聊赖,就去翻箱倒柜,他在一些旧证件上见过这个名字。 这条恶龙提心吊胆,一天要看三遍他抢来的公主还在没在他的山洞。陆佳趁开会间隙回他的金屋,他藏的娇给他迎门——梦医生往嘴里叼一片古早的身份证,他那天下午到晚上就再没出去工作。 他躺他身上看证件照上过分年轻的脸,还伸出舌头舔了一舔。陆佳这老变态立马红成猴屁股,他藏进月光的阴影里,骂谁取的名字这么土。 其实他知道,他ID上也是这个名字,没改过。“陆佳”,最开始不过就是一个更加利于记忆的代号,只是没想到,它随他的成长不断鲜明,愈来愈鲜艳,最后红到出血。他最终也活成了陆佳。 他拿舌头舔完,又忍不住对准眼角亲一亲,陆佳的回吻贪婪又小心。再做一次,他也想要。听这个人靠在他唇边低沉的喘息弄得他心痒痒,他很想跟他说,其实他想走就能走,但他才不会告诉他:就算他不给别墅上锁,他也不是很想走。 不久之后他咬断手腕,就再也不想走了。 继续。梦医生翻出几张个人照与合照,新的旧的,上面男孩女孩都有,小到被人抱在手里大到二三十岁,不少还穿着学士服或各色工作装。只是都没有陆佳。梦医生把这些照片翻过来,背后的名字大多数都姓何。 几张资助证与捐款证书,把上面写着的金额全加起来,都跟牙齿缝里抠出来的菜丝儿一样小。如果这是这个坏蛋仅剩下的温情,那么他一定有洁癖。 最后是何惠娟女士的病历卡,病危通知书,和她的公墓安葬证。 不管他情不情愿,陆佳又往他那拥挤到只装一个人就满溢的心房里硬塞了不少货。梦医生好好拾掇完这一份过往,发现抽屉里头只剩下一些银行卡和一个巧克力铁盒。 他伸进手把那几张银行卡都掏出来,下面还垫着一本存折。梦医生打开,险些一个白眼把自己翻晕过去——他脚底下这套八十来平的住宅还真贵啊,那最后几个数字都买不起糖罐后藏的一瓶酒。 就这你还能藏这么多银行卡?梦医生骂:别抱着我说你爹妈饮水就饱,他们能喝饺子汤,我跟你喝西北风吧。 梦医生打开那盒巧克力,那不是一盒巧克力,许是这盒子大小正合适,陆佳拿它来装房产证和户口本。 梦医生打开房产证:“权利人:王梦” 梦医生打开户口本:“户主:王梦”;第二页“陆佳”,“与户主关系:配偶” ......梦医生翻箱倒柜......证儿呢? 肯定有证儿!梦医生撸过已经见底的抽屉,又去翻床头柜上整理好的文件。他把每一张纸的缝隙都再仔仔细细从头到尾搜刮一遍,手指伸进去,连那几张证书的红皮套子都不放过。他越想越气:合着他每次做完爱在暗蓝色的阴影里抱着他亲,脑袋里就装这些东西啊?——“配偶”都敢写了,没证儿,他不信。这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他又将抽屉摸一遍,很快找出了陆佳的破绽:抽兜深度不对。梦医生将它拽到头,手指按上最里头那块颜色略深的木板,一用力,“咔哒”,木板自动弹了起来。这是最深处,他触到底了,他迫不及待卸下木板—— 是一个纯黑丝绒小方盒。 盒子里静卧一枚素圈小圆环。 夹住它露在绒缝外头的小半截金属,他把这个小圆环儿抽出来。它有着光滑的、平整的外侧。 梦医生将它立起来,用食指与拇指夹住它。他将它举过头顶:同样光滑的、平整的内侧,多了一点刻痕: 两个小山峰似的连起来的三角,一个看上去像做工失误的奇怪圆圈,一竖。就这么简单。 看一会儿,他突然匆匆忙忙去摘脖子后的吊坠扣环,飞快地把用链子穿住的另一个小圆环儿取下来。对上刻痕,他将它们一合——严丝合缝。 梦医生又夹住它们,将它们举过头顶看:晨光透过纱窗打到这两个铂金小圆环儿内侧,上面的字母泛起银白色的光泽—— M&L——梦医生和陆佳。 你抓到他的把柄了,他才不是什么都做得出来。他可以和你轰轰烈烈,他可以为你粉身碎骨,他与你不死不休......但他就是不敢开口邀你柴米油盐。所以这个戒指一直藏在这里。你那么聪明,你说他这是要藏到海枯石烂?还是偷摸着一直在待你发现?他藏得这样深,这样浅...... 看了好一会儿,他取下它们中较小的那只,套上手。 举起来,他重复这个动作。梦医生把左手晾在阳光里—— 呀,正正好。 好像世界上除了这个小圆环儿,再没有更贴合无名指根的东西了。 晨光似雾,温柔地给他镀上一层银边。梦医生摘下小圆环儿,将它们合二为一。他给它们穿进链子里,扣上链扣,学陆佳的样子塞进衬衫。这两个金属小圆环就贴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梦医生将床头柜上一份份乱糟糟的证件重新整理好。他把它们原封不动放进抽屉,推进去。锁好。收拾完这一切后他已然不再心焦——管他有没有证儿,他们戴一对戒指,睡一个被窝。 王锴就安静陪他做这些事,他没有参与,只是在一旁静静看完。他看到梦医生锁好抽屉起身,他也起身,拍一拍跪得皱巴巴的裤腿。他已经叨扰太久,是时候离开了。 可当他转身要走时,身手矫健的小军医突然蹿上床,从背后拉住他的衣角。王锴转头,看见梦医生身体前倾,朝他谦和又腼腆地一笑。 这一笑他可太熟悉了,王锴本能地要逃,梦医生拽住他: “我们来做吧。” 他迷瞪着扭头,一个劲儿地冲人摆手,向后退了好几步。而梦医生只是轻牵衣角,精致的脸上笑颜不改。王锴看他的眼睛,又看看四周,着急地说:“别,梦医生,我可以陪你,但是别在这儿。” “就在这儿。”梦医生跪在蓝如深海的柔软床铺上,笑,是温热透明的浪花,它澄澈于那双狡黠的眼睛里,落得无声, “就在这张床。” guntang的yinjing抵上湿润的洞口,轻轻一顶,伴随身下完美的rou体的轻颤,他缓缓侵入。逼仄,紧致,永远是处子。这具身体无论经历过多少次性爱,每一次都是破处,每一次都是痛苦。这样的结合双方都是痛苦。 梦医生感受到男人的性器刀似的将他剖开,慢得不能再慢地挺进血rou模糊的伤口,很痛,当对方完全进来时,他忍不住落下热泪。 “陆佳。”他想:“老子给你戴绿帽子。” “我跟你说我和他做,我一次都没过收钱。 “气不气?” 他想:“你气也没用,这顶帽子还是你自己挑的...... “算了,你还是气吧,赶紧气活过来,咱们一起把这小子做掉。砍头,掏心,装集装箱......我就是故意犯错,你罚我,我会给你奖励。 “我接受你给我找的监护人。我接受他,你做什么我都接受,包括在zuoai时叫我接他的电话。 “所以求求你,求求你......” 他在生理刺激下节节攀升,他想陆佳会看到吗? 哦,陆佳死了,他看不到。 他去过朝山的废墟,无数次,葱翠的山林化为望不到尽头的乱石碎土。他这两个月没有去卫生所,现在踏遍碧落黄泉去寻你的踪迹是他的工作。尽管地貌已经完全被你改变,但是他踩过你为他杀敌时踩过的所有的路,他的鲜血流在你流过血的地方,枫叶染红的指节挖开废石......他找了一遍又一遍。无果...... 所以人死了,为什么连骨灰都不剩下呢? 梦医生想:“陆佳你炸这么干净的吗?手指,碎骨,眼球......怎么一点点都没给我剩下呢?你剩一点给我啊—— “我跟你进炉子,你化灰我也化灰,虽然我还能再长回来。 “我长回来就把你吃下去,和水里调和调和喝下去。 “你长我身体里,哦不,该死的,这破烂会不会把你代谢掉?人体大多数细胞每七年就要更新一次,你这不是又没了。 “那给对戒里我那只开个孔吧,反正你也剩不多了,我把你一颗不剩倒进去。 “我把你每天带在身上。” “陆佳,”梦医生想,“你死了,怎么连骨灰也不给我剩下呢?” “梦医生......”王锴停下本就非常小心的颠簸,轻轻拍拍他的脸蛋,沾了一手guntang如血:他在发抖,好像一尊精美绝伦的雕塑,冰雕玉琢的脸庞上,细密的水是他的裂痕。他真怕他会就此碎掉。 王锴瞧他睁开水雾朦胧的灰色眼眸,才焦急又小声地同他说:“你别哭啦,你这样哭下去会把自己哭伤的。” 他摇摇头:锉骨钢刀,硫磺与火都不能留下疤痕的身体,怎么会受伤呢? 别不信,他展示给他看—— “什么?”他祈祷一样双手合十,将那两个小东西握进手心里,王锴凑到他嘴边。薄唇轻启,哑哑的嗓音在他耳畔低吟,他说—— 他说“你掐我,你掐我”...... 王锴颤抖着抱住他,把他拥进他止不住发抖的怀里,耳畔的他悄声蜜语:“......那里会收缩......临界点的时候放松下来,cao起来畅通无阻......会很舒服.......” “我要什么舒服啊,梦医生,你知道的啊——”王锴将手指抚进他略带消毒水味的头发,嗓音低沉又温柔,“那天你去西郊的炼钢厂里跳,是我把你捞上来的呀......” 他推开他。身下的小人儿没再强求,只是紧紧握住胸口的小圆环儿们,对着自己的指节,不住地亲。 王锴有点生气。他想起一个月前,差不多也是今天,也是这样突然接到一则消息。那天开完早会他想眯一会儿,终端一响,瞥一眼,他拔腿就跑!六辆车给他开道,他跑去梦医生这两个月以来常驻的梧桐苑的那间别墅,腿被石阶撞骨裂了还要跑,他冲进车库。 漆黑的车库里只停着一辆车,那辆满身伤痕的迈巴赫,它亮着灯。王锴跛脚走过去,透过深色玻璃窗,梦医生就曲腿坐在后坐沙发上,旁边打开的是他那个精致的小皮箱。 王锴看梦医生:他看窗外的他一眼,没兴趣,扭头往嘴里塞一块白纱绢布。 咬住。他从半箱各式各样的高危试剂中挑出一支不锈钢针管,把里面的药剂一滴不剩推进伏于手臂皮肤之下的浅青血管里。 嗡得一声,王锴脑袋里所有的化学知识都还给了老师,他认定那是一管子硫酸,因为推到一半时那瞬间焦黑的小臂就开始不断冒烟。 “梦医生!梦医生!”王锴急促去拍车窗,隔音效果一级,他才懒得看他飞快翻飞的唇形,“梦医生!求求你!求求你......” 他拿下全是红艳艳鲜血的白纱布,再送进一块干净的,把不锈钢针管往一地的废针管中一扔,取出一只盛有铁锈色溶液的玻璃针管,扎上刚刚愈合如初的小臂...... 推进去。王锴的脸贴上车窗玻璃,他看他战栗,抽搐,癫痫......汗如雨下:梦医生这辈子接下来要做的只有这一件事情。 他轻轻拍着车窗。要知道它的主人已经不在了,可时至今日他还是不敢破坏这辆迈巴赫一丝一毫。闻着两千七百万铁皮都掩盖不住的浓重的焦糊味与血腥味,王锴从车门上慢慢滑落,直至地表碰上膝盖,他还在不断细语“求求你”...... 真是够狠,任他下跪磕头,无动于衷。他被重物折弯了脊梁,淤满脓血的胸腔,撕心裂肺的疼,他完全无法呼吸。王锴感觉肩膀上的东西要把他压死。 直到他开门王锴还跪在那里。整整四个钟头后,他将一地空针管连同血流成河的纱布塞进小皮箱,提溜起来。掸掸身上的灰,梦医生失望地走出迈巴赫,不回头地离开。 这股气愤不是毫无由来,它积怨已久。王锴突然抓过梦医生的手!企图掰开那紧紧合在一起的十指。 他看他:他看着手。他们拔河似的在空中僵持,细密的汗水,紧绞的肌rou......王锴用力,梦医生才多少力气?可这双手居然就是纹丝不动。 滴答,滴答,时光在墙上流逝,静谧的房间里没有一点声响。到最后,是几声骨骼清脆的断裂声,把王锴猛地吓醒过来!他张皇失措看梦医生死死盯住惨白指节的眼睛。双手瞬间回落,砸回他的胸口!他鼻翼轻动地喘气,又将手往左侧平移一些,按下去——梦医生紧扣十指,他可能是想让它听听这颗心跳。 王锴看他的眼睛。这双灰雾色的,漂亮的眼睛。他曾以为它们只是不屑看自己罢了,而现在他终于知晓:它的视线从不落座于除“他”之外的任何人身上。苦笑着,王锴朝梦医生颤悠悠地摆摆手: “好......我掐你......我掐你......” 溺水感一点点袭来,这条能在天空中翱翔的鲸鱼忍不住地抱怨:陆佳,你说我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人。这种话你怎么说得出口?你拿走了我除了躯壳外的一切,独留我的皮囊在世间受苦。他们说我是蛇,我说你才是那个最冷血的大坏蛋。 迷蒙的双眼里,他看见愈抓愈紧的手。感受到那两个小环儿圆润的曲线,他用手心去暖它们微凉的温度。 看吧,我是小怪物。哪个人类可以克服生理本能去爱你?怪物才会这样爱你。 啊?他的心跳漏一拍:他是不是不小心说漏了嘴?快忘记,他命令你快忘记,警告你赶快忘掉刚刚那句话......他好像回到了某天深夜,他与他的海赤条条躺在一块儿。他柔软的,包容的海。陆佳搂着他看黑色的车顶棚出神,突然他说: “......我把它换成你最喜欢的深蓝色吧。” 说完,这个浮夸的花花公子要自卖自夸,他拿眼角的细褶地去逗弄他,问他说他对他好不好,向他讨要亲亲: “梦医生,你爱不爱我啊?” 他们接吻。深蓝色的海里,他的心情可能十分不错,面对这个被重复无数次的白痴问题,唯一一次没有拿看弱智的白眼汪他,他愿意回答他。 一定是他笨,这么多年都没有琢磨出来,这个问题他早就回答过。梦医生反问陆佳: “黑色不是最深的蓝色吗?” 星空不是最广阔的大海吗? 他从昏睡中惊醒! 纯白无暇的身体上下耸动,他剧烈地喘气,咳嗽,久久不停,他颠簸着,那架势好像要把自己的心肺呕出来。王锴想上前安抚,但他看他朝自己举起手——他没有朝他举手,他在向另一人举手——他摊开手心,那双紧握在手中的,沁血的小圆环儿。他对它露出微笑—— 梦医生笑了,眼含热泪,他高高举起那只手——来吧!就这样展示给它看—— 小怪物!你要对命运挥拳!你要向它,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他再度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