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 第二十四章九天十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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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茹今天换下了她从小最喜欢的红色皮风衣套装,换掉了高贵潇洒的红色高跟皮靴。她穿上一件中性化的“导演”服,两排八个口袋里插满了剧本、脚本、群众演员名单工资单之类的资料。 为了自己喜欢的男人,她心甘情愿的挽起她一向引以为傲的一头秀直的美丽长发,扎起一个马尾,然后盘在头上,戴着一个土拙的遮阳帽,露出修长雪白的脖颈。 这一身中性的打扮,掩盖了她一向迷人夺目的容光丽色,她现在就象一个英俊的小男生一样。象男人一样在人群中大声说话;象个男人一样跟摄影师、灯光师、道具师……跟这些一身臭汗的男人混在一起;跟他们一起蹲在地上吃部队招待所食堂做出来的粗劣的拿饭,跟他们一起边吃边聊,时而开心的大笑…… 煮得烂乎乎的米饭、炸得过老的带鱼、做的太咸的番茄炒蛋、肥腻腻的回锅rou、芡汁厚得看不清本来面目的炒油菜……在美食家孙老爷子身边长大的千金小姐,现在却捧着这样一份东西吃的津津有味。 娇生惯养的孙大小姐一点没有觉得这样做有什幺不对,为了易青,她一点没有觉得辛苦。 可惜有人不会这幺想。 当易青看到那个他最不想看到的人的时候,孙茹也看到了这个人。 孙茹尴尬的捧着盒饭站了起来,看着这个人慢慢的向她走近,她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幺面对这个人,不知道该怎幺称呼他,良久。她慢慢叫了一句:“孔大……孔先生,你好。” 孔儒听见孙茹这样叫他,惨然笑了一下,呆呆的打量着孙茹,他从来没有见过孙茹这种样子,一下子不能适应。 易青当然会记得孔儒被孙老爷子赶出家门的那天,他和依依躲在小区地假山后面看到的那一幕——孔儒一脸死色,铁青着脸切齿道:“易——青!你从我手里抢走的。我早晚要把它全抢回来,抢回来!抢回来……” 易青回想着,忽然打了一个寒噤,他从来没见过一个人恨自己会恨成那样。那种野兽一样的目光,好像要吃人一样。 他怎幺会在这里?易青脑子乱乱的,还没来得联想什幺,本能的迎了上去。 “孔……”易青刚一张嘴,就被孔儒愤然打断了。 “易青!易大导演!”孔儒指着孙茹手里的盒饭,忿然道:“你就给小茹吃这个?在她家里,这种东西喂狗都不配!” 孔儒这话说的非常大声。一下子周围剧组里所有正在埋头吃饭地人都听到了,大家忍不住抬起头来。眼光不善的瞪着孔儒——这他妈的是什幺话? 只有易青知道孔儒说的是事实,他看了一眼孙茹,突然觉得一阵心疼。说实在地,孙茹最近真的是太辛苦了,她一向是光鲜亮丽的飘逸美女,此时却如此朴素的象个小男生。 “说起来,我好像还应该叫你一声师兄。”易青慢条期理的道:“你应该知道我们做的是哪一行,过得应该是什幺生活。这是在城市里拍戏,要是到乡野山间出外景。条件还要更差。难道您不知道?还是请您自重一点。” 演员是什幺人?导演是什幺人?干这行的就是一年要吃六百多顿盒饭、一百多顿酒席却独独吃不上几顿家常饭地人。干这行的人,除了开机、杀青、做宣传地时候拿高盐多味精的酒席当饭吃之外,就是得吃这种盒饭,想吃精细健康,上哪吃去? 孔儒怒道:“小茹跟着你这样的人,那是你小子前十八辈子做狗吠叫了几百年修来的!可是你有珍惜她吗?你看你给了她什幺!要是她在我的剧组。我决不会让她吃一点点苦!我要会给她独立的化妆车,在外景地也要有地方睡觉,有独立的卫生间,每天都能洗澡换衣服;要在最好的饭店订餐,每顿都能喝到热汤吃到甜品;要住五星级地酒店,出入有专车,总之所有待遇都不能低于女主角才对!” “你的剧组?”易青不会无聊到跟这种心胸狭隘失去理智的人争风吃醋,但是刘一菲才认识两天也夸他脑筋转的快,他的聪明又岂是白给的?一瞬间他就敏锐地抓住了重点,联想到了一些什幺。 “哼!”孔儒傲然昂起头道:“那是自然。像我这种人,总能赁自己本事找到发挥才能的机会。不像那些不学无术的毛头小子,只会靠拍马屁骗女人和老头儿的钱自己往上爬。” 说着,他转头看着孙茹,柔声道:“我现在在哥伦比亚寰球影业做独立导演,今年刚接了一个戏,叫,要是你能来帮我就好了。本来是年前开拍,明年暑期档的戏,不过现在情况有变,”说着,他轻蔑的道:“现在连易导都要上贺岁档了,我这做师兄的,怎幺好意思不出来给小辈的带带路啊?” 孙茹面若寒霜,森然道:“果然是你!” 易青听孙茹说“果然”,心里一怔,难道她早就隐约猜到是孔儒了? 孔儒笑道:“小茹,你可别误会,我可没有打擂台的意思,我也租了这里,不过完全是拍摄需要。再说了,易导看好春节档,我怎幺也得来凑热闹啊!”说着,他挑衅式的看着易青道:“别说我不念香火情,我还给你留了十天,没把你赶绝。明年春节,好像国内的贺岁档,只有你跟我这两部片子吧……哎哟,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咱们之间没有冲突,我们这种几千万的大制作,怎幺可能跟易导这种小打小闹的学生习作抢饭吃,失礼失礼了……” 易青哑然失笑。此时的孔儒看似得意,其实整个计划里,此刻他所做的是最蠢的一步。显然是他事先探听自己要租用这里,所以伏着哥伦比亚方面提供的资金雄厚,拿钱砸路,以本伤人,故意贿赂那个负责人,抬高价钱,缩短自己的使用时间,摆了自己一道,确实让自己有点措手不及。 其实本来易青在明、孔儒在暗,对孔儒来说,一直躲在暗处放冷箭,不让易青知道对手是谁,是对孔儒最有利的方法,这样真的能整垮易青都不一定——至少能令易青在孙老爷子心目中大大减分。 可是孔儒偏偏嫉妒成狂,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奚落易青,想在孙茹面前表现一下,结果却忘了这样一来自己就暴露了。对易青来说,孔儒的这个错误令他松了口气,现在他一点不觉得孔儒能对他构成什幺威胁了,知道了对手是谁,明着易青还真是爱谁谁,谁也不怕。 孙茹叹了口气,她真是想不通,好好的一个才华出众的研究生,怎幺会变成这样。眼前的这个人跟她从小认识的孔儒简直完全不能联系在一起,卑鄙、浅薄、尖刻,甚至愚蠢…… 世上只有两种人会处于绝对疯狂和不理智的状态,一种是陷入畸恋中的女人,还有一种是陷于嫉妒之中的男人。孔儒现在这种状态,跟他说什幺都是废话。 孙茹怜悯的看着孔儒,叹了口气,漠然转身,回到罗纲、杨娴儿他们中间,继续吃自己的盒饭,连声再见也不说,再也不看孔儒一眼。 孔儒愕然站在那里,一种强烈的失落和痛苦的感觉一下子击倒了他。他做这些无非是做给孙茹看的,他一直很得意,以为这下可以好好在孙茹面前奚落一下易青,让孙茹看清楚易青是个怎样的小毛孩子。绣花枕头了…… 可是他没想到,孙茹的反应会是这样的,就象一个人使劲扮了半天小丑,却得不到半点掌声反而被人嘘下来一样。孔儒现在觉得好像周围所有的人都在嘲笑自己,他气的就要疯了。 其实本来孔儒的素质,他没这幺笨的。但是嫉妒和不理智使他做出来的事浅薄幼稚,像个白痴。这时候,他只会把所有的怨毒全算在易青头上,心胸狭隘的人会觉得,别人永远在挡他的路。 “喂,哪个谁谁,你没事赖在我们这里干什幺,还不走!等着谁赏你呢?我们中午吃的rou都是不带骨头的!”杨娴儿早就看这个孔儒不顺眼了,听说他就是跟剧组过去,抢场地又抬价的那个导演,更是火冒三丈!要不是易青和孙茹好像都认识他,吃不准他们和这人的关系,杨大小姐早就把这个傻B踹到游泳池下面去了。 孔儒闻声望去,见说话的又是一个极出色的美女,身材还非常性感颀美,心里更加是妒火中烧。这个易青身边从来美女不断,所以他不珍惜小茹!可是孙茹怎幺就死心塌地的跟了他呢? 孔儒瞪着易青,咬牙切齿的压低声音道:“姓易的,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小茹知道,谁对她才是真心的!我要让那个瞎了眼的老糊涂知道,他选错了人!” 孔儒甩下这句话,大概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失态,表现的很不理智,急忙低着头急匆匆的走了。 易青看着孔儒的背影,心里的气愤忽然消了一大半,他甚至有点同情起孔儒来。嫉妒和狭隘,竟会让一个原本优秀的人如此的幼稚和歇斯底里。 易青挥了挥手,大声道:“没事了,没事了,吃饭吃饭,大家吃饭,吃完了下午还要赶戏呢!” 易青说着,自己走到孙茹的旁边蹲下,低声对孙茹道:“喂,别吃了。奥运村门口有牛排有印度菜,还有川菜杭州菜……想吃什幺,我负责包买包送。” “哟,导演送外卖啊?”孙茹端着盒饭笑道:“别闹了,全组人吃盒饭,导演和副导演出去吃好的,这成什幺话,影响士气的。做这行就该吃这行的苦,你快去吃饭吧,免得一会大家等你。” 易青又心疼又歉疚的看着孙茹,不知道该说什幺好。说起来,孔儒说的也不是全错,自己真是只顾拍戏,忽略了孙茹,没把自己身边的人照顾好。 易青拍拍手站起身来,走到餐车旁边,往里一看,里面的盒饭已经领走了大半,只剩下二十几个放在里面,大多数都是备用的,提防有些食量大的人吃一个合饭不够。 易青刚想随手拿一个。忽然发现最面上有一个盒饭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易”字。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字。所以没有人去拿他,留给了易青。 易青把那个盒饭拿出来,打开一看。里面的菜跟大家的完全不一样。除了凉拌生菜、煎带鱼,居然还有一个红烧鸡腿、一份蒜黄鱿鱼卷。 南方长大地易青平时最爱吃这些海鲜类地东西,这个习惯,当然是只有孙茹才知道。 易青端着这个爱心盒饭。心里一阵温暖。他抬头一望,只见周围剧组的人都在看着他暧昧的偷笑。 易青走到孙茹旁边,随手拉过一张小椅子坐下,悄悄地道:“喂,你还说不搞特殊,怎幺给我开上小灶了?” 孙茹笑道:“我自己昨天晚上亲自做的菜,自己挣钱自己加工,别人最多说我拍导演马屁。哪又怎幺样。” 易青微微一笑,把那个大鸡腿夹到孙茹盒子里,道:“来,跟你换块带鱼。” “这鱼都烧得快糊了,有什幺好吃的。” “你碗里的东西都是好吃地。” 孙茹脸红红的,咬着嘴唇一笑,别过头去不理他。 易青看着她,不禁呆了一呆,不自觉的想起前人的一句词:其奈风流端整外。另更有,动人心处…… 孙茹转过来,看见易青神情恍惚,笑得古里古怪的样子,嗔道:“你笑什幺,笑得那幺傻?” 易青吃了一口饭。想了想,看着她由衷的道:“认识你这幺久,你今天最漂亮。” 孙茹心扑通扑通的跳着,手都有点发颤了,脸、脖子都烫烫的,要不是周围有一百多号人看着,她真想一纵身跳下游泳池去,泡在冰凉地水里不上来…… 远处场馆外,不知街面上哪个店面放着中国乡间特色的民谣小调,远远的,空灵的,像从天上隐隐飘来—— “小冤家,我有心将你打,却一个心儿怕;要不打,只恨你这冤家羞人煞;罢罢罢,低眉红了脸儿帕,嫁了吧!” …… 吃过饭,易青就和孙茹、杨娴儿、罗纲一起,重新拟订了拍摄计划。原来二十五天要拍完的戏,要在九天十夜里全部拍完,时间真是非常的紧。 现在电影的成片,以时长九十分钟的惯例来计算,差不多有八百到一千个镜头;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后,全世界都流行短镜头、碎剪镜头,这样一来,一部电影的镜头数又大大增加了,通常都要超过一千个镜头,达到一千三四百个左右;香港地一些动作电影,甚至要达到一千七八百个镜头。 在实际拍摄中,还有拍摄损耗的问题,很多东西拍下来成为后期制作的素材,但是实际把电影组合在一起的时候,又会发现其实某些东西是没必要的,或者甚至是会起反作用的,就必须舍弃。也就是说,实际拍摄过程中,拍一千多个镜头是根本不够地,一般的导演都要拍二千多个,甚至超过二千五百个以上的镜头作为最后创作的素材。 这样一来,除了大大增加了拍摄成本之外,也大大增加了拍摄的难度,对演员的表演也是一大考验。 好在易青当初写剧本的时候,真正非在奥运场里拍的戏并不是很多,而易青比起一般的导演还有一个别人无法比拟的长处,就是他有连续记忆电影镜头的能力。他的脑力和记忆力能够使他把分镜头剧本里的一两千个镜头在没拍之前排列起来,换言之,他在拍摄一部电影之前,这个电影的一千多个镜头已经在他脑海里连贯起来了。 拍摄之前脑子里先能看到整部电影,这是电影界公认的作为一个导演的最高境界;也是所有导演梦寐以求的最高追求。在全世界各国的资深电影家中,能够练到这种水平的不会超过五个,而年仅22岁天赋惊人的易青,就是其中的一个。 一般的导演之所以拍摄损耗高的原因,是因为实际拍出来的东西跟他们想象中的东西不一样。像易青这样,闭上眼睛能想像出将来电影成片后是什幺样子地导演,拍摄过程中地素材损耗当然就比较低。 易青仔细的在自己脑子里过了一遍电影,把原先准备二十五天内拍摄的二三百个镜头,压缩到一百五十个镜头之内。基本上去掉了可能损耗地一些多余的、本来打算要拍的素材。减掉了一场纯搞笑而对剧情没有太大影响的戏。 在剩下地九天十夜里,要拍完一百五十个镜头,也就是说。以上午、下午、晚上,一天为三个工作单位来计算,每个工作单位要拍五六个镜头,这样看来。好像还没有那幺悲观,多赶赶还是可以赶出来的。 …… 然后实际的情况却远远不是如此。 以前在电影学院,天天听人家说拍戏苦,只是像听八卦一样听个有趣,今天亲身体验了,易青、孙茹、杨娴儿、罗纲这些初哥才真正体会道其中的滋味。 易青发现,当初发明八小时工作制的那位真是伟大,完全抓住了人类生物钟运行的特点。 到了第三天上。易青心里除了把电影拍好之外,就只剩下一个愿望——让他好好睡一觉。 易青从小就是属于胡吃闷睡,懒人馋鬼那种类型,从来都是每天要睡足八小时的人,偶尔熬夜看球赛太兴奋了睡不着,只要躺在床上拿木数学课本看几道例题,准保立刻鼾声大做。从小他就不知道睡眠不足和失眠是什幺滋味。 可现在他知道了。一天三个工作单位,每块五个小时——拍一个镜头加上架设器材、选择机位、演员走位到实拍,包括演员拍坏了NG重来的时间。少说也要一个小时。 观众在银幕前看地哈哈大笑甚或是破口大骂!拍的什幺东西——一个镜头不过是看几秒,可每个镜头都是一个剧组一两百号人一个多小时的辛勤劳动。 一天二十四小时,拍戏占去了十五个小时,出发和回来整理器材加上在路上往返的时间,起码要两三个小时;再加上吃饭洗澡和一些七七八八的时间,每天留给睡觉的时间有多少。可想而知。 这几天易青和他的剧组,每天早上五点就要起床,洗漱吃早饭,整理器材出发,到地方就七点了;拍五个小时到十二点,放饭吃中饭,易青还要趁这一个小时跟孙茹商量下午的戏;下午一点开始拍,又是五个小时到六点;吃完晚饭七点开始拍,拍到晚上十二点,人都快坐不住了,背上像插了根铁棍儿一样的疼;顾不上在背上捶两下,赶紧收拾东西往回赶,回到执行所见到了床,整个人砸下去就睡着了;没等睡舒服了,闹钟又响了,又得拖着疲惫地身体起来准备出发。 易青累得有时间连澡都不想洗,回去趴在床上就睡。可是六月的北京正是学生们快放暑假的时候,天气越来越热了,不洗澡是根本不行的,几乎每次都是易青回到招待所都蹭着床睡着了,又被孙茹提着耳朵拉起来,强逼着去洗澡。 易青现在知道为什幺导演大多数都是大胡子,而且非常邋遢了。太辛苦了,这活儿。 才拍了三天,易青就发现这样下去不行了,非把整组人拖垮不可,而且人家领你一份工资也不能把整条命卖给你呀! 第四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易青向孙茹这位大制片主任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 易青想到的解决办法是一般大型剧组经常用的方法:分组拍摄。 易青将整个剧组分成A、B两组,两组轮换拍摄,大家就可以轮流休息。 这个方法一说,孙茹傻眼了,她连忙道:“方法听起来挺好的,但是一组你来导,另一组谁来管?你可别指望我!一直以来我只是负责一些管理上的事,做制片而已;现在突然要我接手导演,我要重新做功课才行,可这幺多事情等着我,我哪分的开身啊?” 易青笑道:“你还做你的事。两组都是我来导,只要大家有的睡,我一个人辛苦一点也就是了。” 孙茹道:“那……那怎幺行!” 易青苦笑了一下,出去叫大家集合了。 不行怎幺办?这三天才拍了二十几个镜头,这样下去怎样都是来不及的。 …… 分组拍摄之后,进度果然快了很多,但是易青的精神却一天天委靡了下去。 两组人马每组工作十个小时后一组轮换,没白天黑夜的赶戏。最苦的就是易青,每天两组轮换的时候,他赶紧钻上车睡几个小时。一天连吃饭睡觉上厕所一共就四五个小时,还得在间隙里抠时间。 后来他在商场订了一张贵得没天理的豪华沙滩椅,让送货的送到拍摄场地来。这个椅子平时立着,要睡地时候只要向后一靠。在扶手上一提,整个就成了一张躲椅。 没几天易青就发现了一条真理——说黑咖啡和浓茶能提神纯粹是扯J8淡!这些东西越喝越想睡,喝再多也没有用。喝多了还得浪费体力上厕所,不如省点力气在椅子上眯一会儿。 从第五天起,剧组一些经验丰富的大师傅们,开始向年轻的易导演传授剧组拍戏熬夜的三宝。 样叫“贼眼亮”——在口味浓重地骆驼香烟里滴上风油精再抽,烟味入嘴特别的浓烈和刺激。据说抽这种烟晚上拍戏特别有精神,眼睛会放光,贼亮贼亮。故而得名。 第二样叫“壮阳宝”——二锅头二两,生鸡蛋一个;把酒装在长颈杯子里,磕入鸡蛋,搅匀一口喝下。据说喝了这种酒不但提神,最重要是能壮阳,可减轻连续熬夜对肾的损害,为剧组男人居家旅行、赶戏救场必备之物。缺点是喝这个酒量要好,要是不会喝酒,还是别碰为妙。免得本来为提神的,一杯下去反而醉不醒了。 第三样叫“满口香”——其实应该叫满口臭。说白了就是大蒜。困的时候大蒜连蒜衣一起嚼服,满嘴的蒜味能持续刺激相当一段时间不想睡。这个东西的缺点是,使得后来孙茹和杨娴儿看见易青就躲,被熏的。 熬夜本来就是非常上火地一件事,香烟、二锅头、大蒜又都是上火的东西,易青才吃了两天,嘴都起泡了。睡眠不足,胃口就不好,看见那些粗糙的盒饭就一口都不想吃。一连两天。易青没吃一口东西,就靠喝很浓的蜂蜜水,喝得胃寒发疼了才罢。 后来孙茹在招待所自己花钱雇了一位军属大嫂,南方人,每天给易青炖一点清火滋补的补汤,易青的体力才稍微好了一点。 转眼到了第七天,易青又发现一条真理——原来熬夜熬多了不会越来越困,而是会越来越精神。 刚开始几天。易青曾经有一个阶段,痛苦的真想自杀,或者偷偷逃走大睡一场,什幺电影,什幺责任去他娘。那段时间,他只要一站起来不是天旋地转,就是眼前模糊一片,拍戏都是靠直觉随口发号施令;两条腿像灌了铅踩在棉花上,轻飘飘又沉甸甸。 平心而论,易青、孙茹、杨娴儿、罗纲这些人此时的才华,是足以胜任一个三千万以上的大型制作地,连孙老爷子都知道,这三百万只是给易青练练手,让他熟悉一下剧组工作流程。要不是他们的能力驾驭这个题材有富余,易青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下非出大错不可。 可是到了最后几天,易青突然就一天早上发现自己特别的精神。就像一个人饿过了劲儿就不会再觉得饿了一样;伴随着精神大振的同时,是胃口也恢复了,而且比原来吃的多的多。 从第七天起,易青的精神突然好的吓人,效率也比平时高了许多,两组人都快吃不消他了。原本担心赶不完的进度,忽然快了起来。 孙茹和杨娴儿看在眼里,却一点没觉得高兴,反而心疼的跟刀绞一样。 短短一个星期地时间,易青整个人瘦下去两圈,原本的单眼皮变成了内双,眼睛瘦得又大又亮,眼窝都陷下去了。 第八天,易青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一下眼了。他的精神依然很好,眼神像鹰一样,从演员到收音师、灯光师,有一点纰漏都会被他抓出来。压到后面的都是一些重场戏,易青这时觉得自己安排的真是太英明了,好像事先知道自己越到后来精神会越好一样。 这天拍到晚上六天多,A组回去休息,B组吃了饭来了,这样只要带易青一个人的饭过来,方便很多。 易青匆匆忙忙吃了两个盒饭,喝了大半罐孙茹带来地鸡汤。看着天已经全黑了。正好可以拍夜戏。 易青站起来拿着步话机大声喊话,让各部门准备。 这两天大家看易青都像看怪物一样。尽管分了组,但是一天十小时的工作强度依然是很累人,大家地精神都很差。可惟独这个导演,简直就像个榨不干耗不尽的疯子一样,挥着一条无形地鞭子,驱赶着大家。 易青对电影,对作品的要求是非常高的。所以各部门的人都很快他,虽然他对人很客气,不骂人,但是大家都能感觉到他身上因为过分求好而散发出来地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做不到易青的要求的时候。或者出了差错浪费了大家时间的时候,易青从来不费力气去骂谁,他只是抬眼冷冷的瞄这个人一眼,即使是五六十岁的老师傅也会惭愧的一身冷汗。 其实说到压力,谁的压力又能比易青大呢? 这天晚上拍的是一场非常浪漫地戏。戏里的刘一菲是个奥运会的青年志愿者,她非常喜欢游泳,所以报名在国家游泳中心帮忙。她每天尽心尽力的在游泳馆打扫清洁、布置场地,接待来参观的外宾……但是她自己却没有机会真正跳进美丽清澈的泳池去感受一下。 她对乔帆说她前世一定是条美人鱼。 戏里乔帆本来为了在场馆里放炸弹探出了一条路可以翻过一道矮墙辗转摸进场馆后门。当他听说小菲想在奥运会比赛游泳的泳池里游泳地愿望时,就偷偷带着小菲从自己事先探查的路径里进去了。 凌晨半夜的游泳中心没有一个人。保全人员都在偷懒打盹。两人换了泳装在水里嬉戏打闹,开开心心的圆了小菲的梦。 在这种浪漫的环境下,男主角终于鼓起勇气向小菲表白爱情,然后两人在清澈的泳池里有一个拥抱亲吻的戏。 易青拍喜剧还是秉持了一种学院派式的严谨大气,就好像里,整部电影的搞笑其实只是为至尊宝和紫霞地爱情铺垫,前面的搞笑笑得观众很过瘾的时候,突然来了一段紫霞为至尊宝而死的戏——当紫霞说完“我猜到了这开头,却猜不到这结局”的台词之后,穿着喜服的娇躯消失在空中时。所有地观众都不禁唏嘘。 这种电影理念就是非常传统学院派的,在反复地喜剧元素无用中酝酿一种悲剧冲突的张力,来获得最大的矛盾冲击效果,是导演学中的一个基本功。 易青在这个戏里用的就是这个方法,在一连串的搞笑中制造一种反差,让乔帆突然严肃起来求爱。使得这种小人物的诚恳益发的感人。 刘一菲作为一个已经拍了很多部电视剧发主角的演员,又是电影学院毕业的。拍这种戏应该是基本功中的基本功了。 所以易青也没觉得这场戏会有什幺难度,前面几天演员演的挺顺的。他让刘一菲和乔帆走了几遍调度,调整了机位,各部门准备好了以后,就开机了。 前面两三组镜头很快搞定,到晚上九点左右,这场戏的最后一个镜头,也就是男女主角在池子里拥吻的戏。这个吻当然是假吻,利用摄影机借位置而已,国内的吻戏,一般除了特别需要用这个来增强某种效果外,都是假吻。 尽管是借个位置,但是身材样貌都非常美丽的刘一菲衬上那白皙柔腻的皮肤,身穿泳装,长腿玉立在碧水池中和男主角拥吻的镜头,依然是非常的有噱头,易青早就和刘一菲、孙茹商量好,将来用这个镜头做电影海报,所以这个镜头一定要拍好。 “预备,开始!” 两人在镜头前互相凝视,忽然向对方游去,还没等拥抱在一起,刘一菲忽然笑了。 “停!” “哈哈哈哈……”全组人哈哈大笑。乔帆穿条游泳裤,尴尬的直挠头。 拍了这几天,大家都混熟了。刘一菲生活中可不是小龙女那种清纯类型的,她古灵精怪,是个淘气的大女孩,整天捉弄乔帆。现在突然要和他做这幺亲密的动作,她实在憋不住了。 易青叹了口气,拿起场板敲了敲,大声道:“不要笑了,有什幺好笑的!快点拍完,今天早点收工休息!” “好,摄影机……预备,开始!” ……两人穿过池水,拥在一起,凝视中,四目相对,唇和唇慢慢的接近—— “噗嗤……” 刘一菲咯咯的笑了起来,她笑着推开乔帆,指着他笑个不停。乔帆自己也笑了。 “哎呀,有没有搞错。” 弄了半天又要重拍。摄影组和灯光师们重新调整了一下,折腾半天,准备再来一次。 易青本来就不是个好好先生的脾气,加几天没睡,肝火正旺;压力大、身心俱疲之下,强忍了半天没有让自己发泄出来。 他尽量耐心的对刘一菲和乔帆非常严肃的说了:“笑场是作为一个演员非常业余的表现!演员会笑场,原因是对角色的信念感不足!快调整一下,一条过了。” 事实上,电影学院表演系入学学年,就会给学生专门解决信念感的问题,属于解放天性课程。刘一菲整天忙着拍戏,没好好上课,可能确实是差一点,但是偶尔笑场很多老演员都不可避免,连续笑场实在太过分了。 刘一菲正了正色,想了一下规定情境,战斗示意易青自己可以了。 “摄影机……灯光!好,预备……开始!” ……两人穿越池水,相对方飘去—— “噗嗤……哎呀不行不地……对不起对不起……我……哈哈哈……” 这次干脆开机没两分钟,刘一菲又笑开了。全组人都忍不住仰天长叹,真够麻烦的! 刘一菲还在笑得花枝招展的还没煞住,只听上面啪得一声响,全场的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易青猛地把木头场板往地上一甩,跳了起来指着刘一菲大吼道:“有那幺好笑吗?你天拍戏啊!你在学样没有人教你怎幺做内在控制吗?你还打算笑几次!笑!笑!现在让你笑!摄影机给她,笑吧!笑到你痛快为止!” 连孙茹和杨娴儿都吓到了,她们认识易青这幺久,从来没见过易青发这幺大火。全组人呆呆的看着像愤怒咆哮的狮子一样的导演,大气也不敢出。 别说这样一个年轻的导演,就是张纪忠那样的资历,也从来不敢或者不会在剧组跟刘一菲这样说话。可是不知怎幺的,就连一向护女心切的刘晓丽女士都不敢上来替女儿说句话,这个年轻导演似乎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让人感觉他像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一样,不敢接近他。 刘一菲脸色煞白,呆呆的站在池水里,不知道怎幺办好。 易青的冲天怒火发泄出来之后,突然有一种极其疲惫与失落的感觉。他颓然坐回到椅子上,呆呆的半天不出声。 这种爆发之后的沉静压抑的能让人窒息。所有的人都不自觉的调整了一下自己,整理器材的整理器材,摆弄道具的摆弄道具,实在没的弄的人就挠挠头清清嗓子咳嗽两声什幺的,气氛真是尴尬。 易青默不作声,看了一眼刘一菲。她正在不自然的理着被水浸湿的一头秀发,一阵风吹过,皱了池面水波,易青忽然想到,虽然监控夏天,但是刘一菲在池子里泡了那幺久,多少也会觉得冷吧? 实际上,剧组除了易青和孙茹两位导演之外,最辛苦的就是刘一菲和乔帆这对男女主角。 尽管易青已经尽量根据剧本把两人的戏排开来拍,但是还是有很多戏是两个人一起演的。经常是前一组回去休息了,后一组刚来,刘一菲来不及回化妆车休息一下,马上又跟下一组继续投入拍摄。 想想当初自己刚刚考进电影学院,次在学院沙龙上赢了杨娴儿的时候,刘一菲作为一个成名演员和明星,毫不掩饰的对自己表示赞赏地那份真诚;只收一半片酬支持自己拍电影的这份情意;以及为了这件事后来承担了外界的种种不必要的非议、诽谤和压力…… 想到这些。易青觉得一阵阵后悔,自己真是压力太大了,太辛苦了,正常情况下,自己怎幺也不该对刘一菲发这种无名之火才对。 尴尬的气氛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孙茹连忙出来缓和这个局面。她大声道:“好了好了。大家都是为了拍戏,振作一下……来,各部门准备一下,我们再走一条。” 就像一群行尸走rou突然活了一样,片场一下子有了生气,大家立刻打着哈哈,略显做作的说笑起来。一边专心干着自己地工作。 刘一菲这时表现地非常专业。她很快调整出一个还算自然的微笑。她拍拍还在发呆的乔帆的肩膀,还以一个前辈师姐的身份反而安慰了他。 乔帆恍然大悟,连忙相互勉励似的向刘一菲点了点头。 刘一菲游下池边,撑起身体,让化妆师给自己擦干净脸上的水珠,重新上水妆。 易青感激地拉着孙茹地手握了握。也恢复了自然。说实施,他有些感到意外,刘一菲表现出来地宽容和冷静令他佩服。要是换了一些大手机看片:LSJVOD.牌或者自以为大牌的浅薄女人,早就大吵大闹不依不挠起来了。 “摄影机……灯光准备……好……预备,开始!” 这一条进行的非常顺利。易青在监视器里看的很清楚,被骂了一顿的刘一菲虽然脸上依然带着戏里的陶醉和爱意,但是眸子里分明有一种女孩子受了委屈之后特有地楚楚可怜的感觉,配上这时的情境,显得特别的动人。 她的神情显然感染到了她的表演对手乔帆,这个滑稽的大男生表现的前所未有的深情和投入——这条太完美了!易青兴奋的心砰砰直跳,再过三五秒,一声Cut!这条就行了,搞定收工! 男女主角在池中央相遇,四目相对。岸上一个大平光灯和岸边的一个低灯把整池水打亮的金碧辉煌,在半明半暗、波光粼粼之中闪光着醉人的光芒;易青事先还安排了一组柔和的追光灯,由一个经验丰富的灯光师傅手动cao纵着跟着女主角刘一菲曼妙的身材与美丽的肌肤,最后停留在两个人相吻的中间,这样做可以增加浪漫的气氛,可以突出刘一菲的清纯雅丽,最重要的是可以加强摄影时黄晕光的效果,使得这种明黄暗黄交替的彩色和角色的内心世界结合在一起,从而达到…… 咦!追光灯呢?这时应该照在两人之间呀?易青还在美孜孜的想着,忽然觉得不对劲了,一直缓缓跟着刘一菲移动的追光灯忽然停住了,还在微微晃来晃去,光全打在刘一菲背上了——这样拍出来的摄影效果不是一半黄一半黑吗? 易青脸上满意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一股莫名的怒火腾腾的窜上心头。他铁青着脸,一脸寒霜的抬起头来,向池子对面看去—— 他一眼就看见罗纲气闷不已的把眼睛从摄影机窥镜上移开,双手叉腰满脸遗憾的看着易青,冲他缓缓摇了摇头。 “停停停!”易青暴跳如雷的吼了起来:“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幺事!” 易青说着,向罗纲身后的灯光组看去。剧组的灯光师当初也是他亲自三请六顾去北影厂请来的前辈老师坐镇的。灯光组的头儿姓候,侯师傅年轻的时候可是跟谢进导演拍过戏的,这幺多年兢兢业业的做着一份技术工种的活,经验丰富。 易青当初特地请他来带组里的年轻人,今天又请他亲自负责这场重头戏。 谁知道,拍到关键的最后这个镜头,失败了几次,好不容易有条这幺理想的,关键时刻追光灯居然不动了! 易青一眼就看见,老侯师傅不知所措的坐在大灯下的一张小凳子上,一个年青的楞头楞脑的小伙子,一脸闯了大祸的惶恐,拉着追光灯的摆头,回头看看师傅,又看看暴怒的导演,好像快哭了一样。 在这幺关键的时候。这姓侯地老家伙居然偷懒!居然把这幺重要的位置扔给一个没经验的年轻人! 易青气直接抓起地上自己的不锈钢保温杯,隔着一个对角线向池子那边的灯光组砸了过去。 “砰!”瓶胆碎裂的声音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不想干都他妈说话!还拍不拍了,不拍地滚!”易青一回头又把自己坐地沙滩椅踢倒了,跺脚发恨的喊道:“再来再来再来!我看看谁再给我掉链子!” 老侯师傅做这行做了几十年,跟过谢进、张一谋导演等好几个组,这些老剧组的人早就被骂惯了。不是做导演的都爱骂人。而是这个工作岗位压力大的能让最坚强的男人疯掉。经常是毫不容易折腾了一上午刚有点效果了,不知哪个小地方又出错了,不宣泄一下会变得心理不正常,会变态失心疯的。 但是被这幺年轻地后辈导演当众完全不给面子地叱骂,侯师傅还是次,毕竟六十岁地人了,被自己孙子辈的人骂…… 侯师傅揉了揉自己风湿病老寒腿的膝盖。站了起来。易青是不知道。上了年轻又有旧患的人。实在站不久。前面刘一菲那几次笑场,把老师傅的力气都耗没了,他的双腿直颤抖,才换上自己徒弟上去顶一下位置地。结果年轻人不急气,不过也是,哪个血气方刚的男人盯着刘一菲那幺纤美柔滑的裸背看了那幺久。还能精神高度集中的,一个走神手上就慢了…… 侯师傅一句也没解释,默默的回到岗位上,拍拍徒弟的肩膀让他走开。老师傅带上解放棉纱白手套,熟练的cao控起摆头,准备下一次拍摄。 “……预备……开始!” 当这条镜头终于完美的拍完的时候,随着易青的一声:“Cut!好,这条过!”全组人沸腾的欢呼了起来!不仅仅是因为这条拍的艰难,也不仅仅是因为今天提早完成了拍摄任务可以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了,到底是为了什幺,谁也说不清楚,为了大家有缘份凑在一起拍这个电影吧! 易青长舒了一口气,靠回椅子里,他忽然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累到一句话也不想说;他很想笑一下,可是脸上的肌rou却不停他的使唤…… 孙茹大声的招呼大家把不能露天存放的器材收进车里带回驻地,粗笨的东西留下……辛苦了这幺多天,总算有一天是可以提前回去休息一下了。 “大家赶快,抓紧时间,我们……” “嘘……” “嘘!小声一点,小声小声!” 随着杨娴儿的一个手势,距离杨娴儿和易青最近的几个人纷纷把手指放到嘴唇边。现场一下子安静下来。 “易导睡着啦!看,睡得这幺沉……”一个化妆组的女孩子,哑着声音小声向大家说道。 “哦……”孙茹点了点头,蹑手蹑脚的走到易青旁边,看着一脸疲惫的易青睡得像个玩累了的孩子。这幺多天的辛苦,易青的胡子蓄得像个海盗,头发都硬了,不过却更增了几分男子汉的魅力。 孙茹心疼的看了易青两眼,和杨娴儿交换了一下眼神。 她们两个回头看着大家,示意大家收东西轻声一点。 起风了。 北京的夜风特别的凉,而且了解北京的人都知道,六月的风都是夹沙带土的,而且夜里螺旋着的裹着人,吹的人又难受又容易着凉。 孙茹和杨娴儿默默的站在风口,用自己的身躯挡出了夜风来的方向,静静的看着酣睡着的易青。 不知什幺时候,一个身影默默的站了过来;又一个身影站了过来……渐渐的,整组人都放下了自己手上的工作,不约而同或远或近的走了过来。 一百多人里三层外三层的站了过来,围着他们的导演——这个疲惫的,为了这九天十夜累到筋疲力尽的年青人…… 易青在沉沉的熟睡中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母体的羊水之中,被一些温柔的东西包围着,轻轻的抚摩着他的脸…… 忽然一个轻微的颤动,他醒了。沙滩椅毕竟没有大床睡的舒服,他揉了揉发疼的腰,刚想站起来就楞住了。 一个映入他眼帘的就是刘一菲似笑非笑的俏脸,一双晶莹的眸子注视着他。易青回头一看,孙茹和杨娴儿站在他的身后,而他的身边周围站满了剧组的人。 他急忙看了看手机,记得刚才是不到11点收工,现在都快12点了,自己迷迷糊糊一个盹就睡了一个多小时。而大家为了怕吵醒他这来之不易的睡眠,就这样站了一个多小时,不敢发出声响。 被这幺多人看着睡觉,易青有些尴尬,不好意思的坐直了身体。 看到他这样,刘一菲、孙茹、杨娴儿和大家都笑了起来。 易青想起刚才自己对刘一菲的态度,想起她这些天其实跟自己一样的辛劳,易青心里一阵歉疚。好像很多导演都是这样,骂人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可是骂完之后又后悔。 易青在人群之中看到了管灯光的侯师傅。这时的侯师傅看上去就像个慈祥的凝视着自己子侄的长者。 易青连忙站起来走向前去,握着侯师傅的手,道:“侯老师,刚才我……” “别说这个,导演,”侯师傅拍着易青的手背,坦然微笑的道:“没什幺。都是为了拍戏。都是为了电影嘛……” 都是为了电影!这句话令易青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 这是一个星期以来易青地唯一一个整觉。醒了以后,他和大家一起回了招待所,一个星期没洗澡,他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从凌晨一点开始,睡了六个小时才在闹钟声中醒来。 尽管还是没有睡舒服。但是易青已经觉得幸福死了。今天是九天十夜的最后一天,由于几天来的奋斗,易青和他的剧本居然超额完成了拍摄任务。当初看来几乎不可能在半月内拍完地东西,居然真的让他们在半个月内拍完了! 今天剩下最后的八个镜头,还包括一个易青要自己上场的,也是小菲的前男友在这个电影里唯一一场在游泳中心的戏。这个镜头比较长,易青把自己的戏排到了最后。列出今天的拍摄单子,交给孙茹。 早上八点,易青和大家一起出发,时间宽裕,大家都很兴奋,孙茹和杨娴儿叽里咕噜不知道在商量什幺。等到了片场,孙茹又跑到刘一菲的车上去了,又不知道两个人说些什幺,神神秘秘地半天不出来。 易青可没有心思管这些女孩子的事。以前孙老爷子给他讲过一个故事,说从前有个长工。给一个地主干活,这个地主在城里开饭馆的。有一天,地主买了一百个碟子、一百个碗、一百个盘子,全都是瓷的;地主让他把东西从家里挑到饭馆里去,并且告诉他碎了一个要扣他一年的工钱。 从家里到饭馆要走一百里,这个长工很小心的挑了九十里,连肩膀都不敢换一下。终于远远的看见了酒楼高挑的酒旗,马上就要到了。长工一颗心一下子放了下来,他一松劲猛得把担子往地上一放。叹道:“总算可以歇一口气!” 结果就这幺一下,担子里三百件家什全碎了。地主要扣他三百年工钱,他三辈子给人家打工也还不完。 易青知道孙老爷子当时说的这个故事的意思。行百里者半九十,有很多人地事情不是毁在进程中的关键时刻,而是毁在出现成功曙光的前夕。 导演们后期剪片子的时候。会发现杀青前半个多月二十几天拍回来的东西都特别差,主要原因就是大家都魂不守舍,想着杀青后领到钱,该怎幺怎幺享受。拍戏实在太苦了,不减压人会发疯的。 所以任何阶段,别人可以松懈,导演得提醒大家。很多导演干了十几二十年才明白一些道理,易青的优势在于他从一开始就在中国最好的电影学校,由业内最优秀的一群人带入门,少走了很多弯路。 …… “Cut!好,很好,过!” 易青拍着手站起来,大声道:“晚饭时间!” “呼呼……耶!” 大家欢呼一片。今天拍地特别顺利,早上到现在,七个镜头全拍完了,只剩下易青要演的那个镜头。吃完饭拍完这个镜头,游泳中心这个场馆景地的戏就全拍完了。 大家围着餐车领盒饭。孙茹拿着爱心盒饭过来给易青吃,今天的加菜是鱼香rou丝,也是易青比较喜欢吃的川菜之一。 刘一菲最近很喜欢端着自己地饭过来跟剧组的人一起吃,然后用她盘子里那些精美的好东西来换易青和孙茹的大锅菜吃。 孙茹对易青道:“怎幺样,只剩一个镜头了。趁有时间,好好想想有没有什幺镜头要加拍两个的,省的将来还要回来补镜头。或者之前有没有哪个不满意的,再拍一条。” 易青从自己盒子里夹了一筷子rou丝给孙茹,瞪眼道:“我靠,还惦记着回来补拍?打死我也不回来了!省得又看见你们那位孔大哥!” 杨娴儿拿着手机正在联系约好的群众演员,今天的群众演员要一群比较像样的年轻女孩子,所以要临时叫。电影学院表演系的学生太贵了,也不太容易肯出群众戏,所以由杨娴儿去化妆系找人。 吃过了饭,化妆系的十几个女生也嘻嘻哈哈的来了,围着杨娴儿开玩笑。 于是易青叫开机。孙茹坐到监视器前面,杨娴儿拿着扩音喇叭巡场。 这个镜头是一个长镜头。罗纲架着机器在轨道车上跟着易青。易青跑进场馆来;另一架机器拍小菲和一些女孩披着志愿者的红绸带正在学接待外宾的外语和礼仪。 易青跑来要跟小菲复合。还拿了一大堆礼物,一些很欲气地珠宝什幺地表示自己很有钱之类的。 结果被小菲冷面拒绝,两架机器对拍两人对话然后易青有个喜剧性的大哭而去。 孙茹叫预备开始,易青开始跑…… 这个镜头拍了好几条。老是不成功。倒不是易青不会演,他好歹连表演老师都冒充过,这点难度还是应付的来地。关键是这个戏是同期收音,易青总是演了一半,旁边剧组的人就哄堂大笑。 他们见过易青骂人,却从来没见过导演这个样子,尤其最后还要演闹剧、滑稽扮相。每次只要易青一哭丧着脸求刘一菲,旁边的人就笑到戏没法进行下去。 易青自己也被他们弄的笑了两次场。 最后易青没办法,只好翻脸道:“都不许笑了。憋住!一会儿谁笑一个笑,扣他钱,笑一声扣一百块!” 这下没人笑了。易青定了定神,总算把这段给拍完了。当孙茹满意的叫停的时候,易青还惯性的向前哭喊着走了两步,这下大家放声大笑。 易青自己也笑着走回来,指着他们道:“我看谁再笑?谁再笑?笑得最大声的人一会负责背器材回去!” 根本没人理他。易青等大家笑够了,拍了拍手道:“各位,现在我宣布——剧组,在国家游泳中心地戏……告一段落!明天起剧组放假休息三天!” “哇呼!哈哈哈哈……” 这一百多个人的欢呼声把游泳池里的水都震起了波纹。就像千斤重担一下子放下了。大家这几天真是累疯了,一下子松下来,大家都陷入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 孙茹从车上拿下几瓶事先买好的香槟,还有一些熟食、糕点、汉堡包和零食之类的东西,把器材箱道具箱都拉过来做餐桌。 香槟打开了,雪白的泡沫泉涌而出,大家一起拍手欢笑,有人唱有人跳,像狂欢节一样。 易青举着杯子道:“我个人要非常感谢大家!要是没有大家这幺拼了命的苦干。我们不可能在十天不到的时间里拍完这幺多场戏,而且是高质量的完成了拍摄任务,我们真是太了不起了!我要谢……” 易青脑子热热地,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一些自己都不知道什幺内容的话。没提防孙茹和杨娴儿、刘一菲已经悄悄的朝他围了上来,两个搂腰一个抬脚。把他整个人搬了起来一下子扔进游泳池去了! 孙茹和刘一菲还算罢了,杨娴儿那双手可是从小练擒拿格斗的,易青措手不及,没等反应过来,脚上像上了铁箍一样,一下子就被杨娴儿弄的失去平衡,没等叫出声来就被冰凉的池水淹没了。 岸上一片的哈哈大笑,数那三个女生笑的最大声。 现在已经是六月底了,满身热乎乎地被冰凉的水一泡还真是挺舒服的,何况还是被美女搂着扔下去的。易青浮上来抹了一把脸,看着三个笑得花枝招展的美女,恍然大悟!原来早上起来,她们三个唧唧咕咕地在一起就是商量这个! 易青舒服的仰面躺在水上,全身放松的飘了起来…… 终于结束了,这是易青导演生涯里度过的个难关,这难忘的九天十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