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她会怎样对待我
陈书竞说,他妈在财政部上班,朝九晚五,公务员罢了,也在CWDF基金会做理事。爱好挺多的,最爱美容、健身和现代舞。 江桥很紧张,想准备见面礼。陈书竞说算了,我之前女朋友送过,她都没收。 江桥一怔,更担心了:他母亲到底是什么性格,会怎样对待我?同时也难过。 里到这时候了,总应该说:你是他第一个带回家的。可事实上呢?见过几个啊,还都…… 这个狗! 第二天,薛雪来接江桥,开了辆浅色的沃尔沃。低调极了,尤其是跟她儿子相比。 江桥受宠若惊。 薛雪和上次一样,打扮时髦,珠圆玉润,年轻得不合理。雅致的香水味儿缠绕周身,但并不熏人,像双温柔的手。 她让江桥陪着做热玛吉,打瘦脸针,喝下午茶,看她的新工厂。不让陈书竞一起。 陈书竞挑眉,问凭什么?我陪江桥。 薛雪笑了下,“你?自己待着吧,反省。” 陈书竞:“……” 江桥顿时心跳如鼓,噤若寒蝉。 他全程提心吊胆,可偏偏薛雪对他很好,亲和体贴,还问他逛不逛街? 江桥睁大眼:“逛街?可街上都是成衣啊,我觉得至少高定的衣服才配得上您。” 薛雪被逗笑了,小姑娘似的夸张道:“是吗,高定有这么好?你可别听那些大牌advisor洗脑了,宝贝。” 她吐槽道:“尤其是香奈儿家的,sao扰人不说,比创始人还自豪呢。如果好看可以买,但丑就是丑,去年高定还不如人家Only,装什么呢。” Only是多小一牌子,多便宜。江桥惊讶了,忙道:“您看着本来就很年轻。” “是呀,打针打的。”薛雪道。 她的所谓工厂,在水库旁边,绿草地上有一间玻璃房,顶上是木制隔热的屋面。里边有保安,也有几位专业人士,一排崭新的机械。 薛雪说:“小江,其实我很喜欢珠宝,但早过了等人送的年纪。这是我开给自己的厂子,想闲的时候就动手,打磨钻石给自己用。” 江桥:……??? 薛雪告诉他,都知道钻石就是金刚石,但价差那么大,说到底在于工艺。她以前学过,最近想捡起来,磨个十年又算什么? 江桥惊了,听说过买钻戒,没听说过搞这个,“哇,您真是……有想法。是以前的梦想吗?” “不是,”薛雪笑着说,“有点遗憾罢了。毕竟我结婚的时候没有钻石,也没有求婚。” 江桥又呆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薛雪却已经坐下,戴上护目镜,开始鼓捣机器。几位专家围着她指导。 江桥于是搬了个椅子来,坐在旁边给她递东西,问她喝不喝水,顺手擦汗。 等到六七点钟,薛雪停下来,满脸无奈:她已经弄废了好多颗原石。于是扭头向帮忙的师傅们道歉,说我真笨呢。 她问江桥:“是不是很无聊?” 江桥连忙摇头。 薛雪:“送个小礼物给你。” 她请人拿来条手链,上面镶着椭圆珠子,都是幼嫩的粉红色,石榴般的光感,深浅不一。 江桥不懂得珠宝,印象还停留在翡翠鸽血红之类,第一次见这种少女色。他害羞地婉拒。 薛雪道:“手链而已,不值钱的。” 江桥不敢总推脱,何况看着确实不贵,于是战战兢兢地收下了。后来才知道这叫海螺珠。 妈的,贵死去。 晚餐时,薛雪终于提起怀孕的事:“陈书竞说要把孩子生下来。小江,你也这么想?” “……” 江桥乍然一惊,全身绷紧,“是,是的。对不起,我不是想给他添麻烦,我只是……” “你添不了麻烦。”薛雪道,“如果你是我女儿,生十个也没关系,但你做陈书竞的女人,是你吃亏,宝贝。” 江桥迷茫。 薛雪叹了口气,“你才22岁,江桥,双性人,对不对?我请人查了下户籍,抱歉。” 江桥低头,“我理解。对不……” 薛雪握住他的手,“别急,我没有看不起你。陈书竞都成年了,喜欢谁是他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说到:“养大的孩子是泼出去的水,他负责自己的人生。一个男人连结婚都要被安排,那算什么男人?” “所以我不会干涉你们,别怕。”薛雪笑着看他,“但问题是,你觉得我儿子会娶你吗,江桥?” “我不觉得。”她漠然道。 江桥颤了一下,连忙抬头,“我知道!但没关系,他说会负责我和孩子,您……” “负个鬼啊,傻瓜!”薛雪不再笑了,“你跟他非亲非故,你真信呀?我儿子,我都不信。” 她告诉江桥:我年纪不小,见过很多事了。在一起的时候有多美,撕起来有多狠?我不想我儿子变成那种人。 我希望他不后悔,能坦荡地过一生。 孩子很磨人的,她说,陈书竞以前读国际学校,小孩们条件都好,自以为是,学得太坏。我辞了工作,逼他转学,每天都被他气疯了。 “好在他本性还可以。”薛雪叹道,“可你才多大?生孩子一年,再照顾三年,陈书竞毕业了,你也26了。你一辈子靠他活了?” “我儿子现在喜欢你,以后不喜欢了,最多费点钱,但你或许会很痛苦。到时候被养惯了,再找靠谱的男人,谁还会养你了?” 江桥听着心惊,眼眶微红。他知道长辈说得没错,但还是反驳了一点:“陈书竞没有不靠谱吧。” 薛雪怔了下,“你还真挺喜欢他,谢谢。疫情那会儿你陪着陈书竞,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所以我才找你聊天,否则随你去了。” 她道:“偌大一个北京城,小三小四的故事,我十年前就听腻了,说不上是坏是好。但私生子……呵,没一个好。” 薛雪说着,神色怜悯:“真的,某些家庭养不出好孩子,根儿上就好不了。” 江桥沉默,半晌才道:“我知道。” 薛雪的神色依然很怜悯,“那你怎么不打掉?” “……” 江桥一下子流泪了。 他觉得自己很傻逼,是真傻逼,道理讲得很清楚,从头到尾都心知肚明,可心里长着荒原啊,怎么办?杂草疯狂,美名希望。 “但他说不一样了,”江桥吸吸鼻子,“他说我们……经历过大事情,是特别的……” 他搬出自己都不信的说辞,想游说早就相信的人。 薛雪又被逗笑了。她觉得年轻真好,有做梦的能力,又觉得年轻真蠢。 蠢得让人无语。 她说江桥,我知道,谁不想要一场倾城之恋啊,这可是全球都倾覆了要成全你!但那是谎言,骗局,傻东西。 她打量眼前的美人儿,那梨花带雨,抹着眼泪堆着笑,模样我见犹怜,的确很招男人疼爱。 薛雪有些惆怅,想起些往事来,“爱情可真是杯苦酒啊,小江。” 她说:“我也试过倾城之恋。” 薛雪说,那时候89年,她刚进大学,听说有个学长是风云人物,背景好成绩好,还是北京人。女孩子都想认识他,但他不理谁。 那年有场大动荡,学校停课,学生都疯了。 大一大二的最冲动,又不像大四要文凭,一窝蜂往首都跑,塞满了杭州出发的绿皮火车。 薛雪知道学长要回家,跟他们上了同一辆。途中有警察持枪检查,质问他们来北京干嘛?几个意气风发的男孩子,屁都不敢放。 薛雪站起身,“来做毕业设计!” 对方当然不信,但也没为难她,敷衍地走了。她一个普通姑娘,突然间很长脸面,大家都认得她了,包括学长。 动荡平息后,学长向她表白。 俩人谈了恋爱。 她告诉江桥:“我丈夫说,他对我一见钟情。其实那算什么钟情?我们谈了三年,分分合合,他毕业回家,转头就和别人相亲。” “但我们还是结了婚,因为我很傲气。他家里瞧不起我,嫌我在小地方,我偏要嫁过去。” “正好,那时候他有门路,但缺现金盘一个项目,我就求我爸卖掉了厂子和老屋,让他赚第一桶金。” “因为这他才娶我的,还查了八代政审。”薛雪微笑着说,“不然是为了什么?男人比谁都精明,江桥,荷尔蒙没有保鲜剂。” 她说江桥,精明一点。我知道你身体有问题,但没了孩子,用一团rou换更好的人生,也不亏,对不对? 她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我会尽量补偿你。 那晚江桥被送回去时,眼睛还很肿,就坐在楼下吹风,等正常了才上楼。 陈书竞咬着烟,在用手柄玩游戏。余光瞥见他回来,就抬了抬左臂,示意他钻进来,抱着一块儿。 江桥乖乖爬进他怀里,搂着陈书竞的腰,姿势不太舒服地玩手机。 等人打完这局了,才把他提溜起来,摆在腿上,揉了揉头发,“宝宝,聊怎么样?” 江桥的声音如蚊细:“挺好的。” “有没有为难你?” “没。” 陈书竞松了口气,“我妈还算讲道理,不像我爸阴阳怪气……把我所有项目都喷了一遍,干。” 江桥扑哧笑了。他喜欢听陈书竞抱怨小事情,感觉很亲密,“你爸爸怎么说我?” “什么也没说。他又没见过你,能说出个什么?他让我自己做决定,别欺负你。” “你爸真好。” “确实。”陈书竞点头,弹掉烟灰,“我父母人不错的,你放心,肯定不是那种神经病。” 江桥虚弱地笑道:“我看出来了,他们……” “他们还挺相爱的,”陈书竞道,嘴角勾着笑,“总是一唱一和。我小时候一直被混合挤兑,相声似的,真受不了。” 江桥愣住,“啊,挺相爱的?” “对啊。”陈书竞道,“他们好像是青梅竹马,还是一见钟情?反正是同学。像我们一样,桥桥。” “……” 江桥突然就红了眼睛,像一股水汽冲上头顶,连忙掩饰性地闭上了。他觉得难过,为自己,也为陈书竞。 一个人竟然会相信自己父母有爱情?那可是婚姻最粗糙的样子啊。他一定是真的相信爱情。 好可爱啊,陈书竞。你能信到什么时候去? 江桥没忍住哭起来,全身打颤。陈书竞很快就发现了,压低声问:“怎么了,受委屈啊?” “你妈想让我离开你。”江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