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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单元:清蒸大闸蟹

魂,没有了rou体与躯壳,越来越透明。

    最后,慢慢的、一点点消失。

    青月是在螃蟹游乐园的保健室醒来的,周围无一人,白色的窗帘外是朦胧模糊的阳光。

    晕过去睡了一觉醒来后,青月除了感觉胸闷、小腹有那种来月经前的坠涨感,就没有别的不适了。

    她穿好鞋子,走出了保健室。

    她的工作岗位已由别的同事顶替,她去找经理重新安排工作,经理手中夹了一支烟,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都累得晕倒了,要不,你先回家休息一阵子,把身体养好再来。”

    青月听出了经理这是变相在劝自己离职。

    现在的大学生多,大学生趁假期或是空闲时间来游乐园兼职,比她这种全职的员工要划算的多。

    尽管她工作努力认真,但在经济适用性上来看,兼职的大学生是好过她的。

    为了能留下,青月激动道:“经理,我身体好的很,我晕倒是因为昨晚熬夜没休息好,我下次一定不会熬夜,一定好好工作。”

    “经理,你看,我身体没事。”青月在经理面前又是蹦又是跳,只想证明自己能胜任现在这份工作。

    螃蟹游乐园工作人员的制服都是统一的白色背带裤,配彩虹色内搭、红色的螃蟹形帽子。

    在青月向经理蹦跳着,展示她无虞的身体,经理看见她那白色背带裤的屁股上,有一坨血迹渗了出来。

    “你,你,你……”经理脸色大变,指着她臀部的位置。

    青月停下来,扭头一看,臀部染了一大片的血。

    她急忙捂住屁股,羞怯地解释道:“经理,对……对不住啊,我这是来例假了。”

    她一再向经理强调:“经理,这只是个意外,我身体没病,我这是……是来例假了。”

    9

    青月拼命想要留下,经理知道她有难处,于心不忍,不好再劝她主动辞职,只叮嘱她注意身体,不要太拼了。

    青月向经理表达了感谢的话后,重新找了一套干净的工作制服换上,在内裤垫上了卫生纸。

    青月能明显感觉到,这次的月经比以前来的血量都要多。

    以前来月经的第一天,她一天就换两次卫生纸,而这次来月经,隔了一小时,血量就浸湿了叠起来有五层厚的卫生纸。

    青月每隔一小时就要去换卫生纸。

    恰逢是夜晚游园活动最后一天,游客量多了许多,夜班本就没有休息时间,为防止经血弄脏裤子,青月心疼地买了一包卫生巾,垫上卫生巾,再垫上了叠有十层厚的卫生纸。

    青月配合着巡游活动,做着简单的舞蹈动作,在寒风中抬腿小跑,踢腿挥手致意。

    终于等到下班,她在厕所里脱下裙子,看见内裤上垫的卫生纸全被血浸透,连同垫在最下面的卫生巾,一并被染透,一丝空隙都没有。

    回到家,青月没有休息时间。

    她蹲在卫生间,清洗起之前那套被经血弄脏的工作制服。

    昏黄灯光下,那双冻得通红的手浸泡在刺骨的冷水中,揉搓附着有血迹的裤子。

    一个身影压了过来。

    接着,她眼前就多了一样东西。

    还没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走到了她身边的叶雪说道:“我怀孕了,怀的是你弟的孩子,给我钱,我要去打胎。”

    青月低下头,继续搓洗起了裤子上的血渍,说道:“你凭什么说你怀的是我弟的孩子?”

    叶雪被她的话气笑了。

    “凭什么?”叶雪摇晃了一下放在青月眼前的验孕棒,“这是验孕棒,可以查早孕,我最近就只和你弟上过床,怀的孩子只有是他的。”

    噢……

    原来那个是验孕棒啊。

    青月第一次见,她又看了一眼,拧起了盆子里浸泡的背带裤,说道:“不知道,看不懂,我没钱。”

    “意思是这事你不管了吧?好啊,你不管,我就把孩子生下来,让你和你爸妈养这个孩子,不过我好心提醒你,花钱打掉一个孩子估计就几千元,这养个孩子,养到成年,少说花你们几十、上百万。”

    这岂不是又多了一个还债的窟窿?!钱仿佛全往无底洞里投了,永远都填不满这个洞。

    “你等等。”青月叫住走出卫生间的叶雪,说道,“你和我弟联系过了吗?”

    “联系你弟?我连他手机号都没有,怎么联系?当初我让他下楼买套,他懒到不下楼,和我说,要是出了什么事就找你,我找他有用吗?我找他,不如找你有用。”

    听到叶雪说的话,青月心里就像有个洞,风全往那里面灌。

    那股凉嗖嗖的风直达她的小腹,隐约作疼。

    青月双手兜着小腹,问道:“你要多少打胎费?”

    “现在打个孩子至少都要七、八千。”叶雪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加上坐小月子的营养费、我的误工费,你少说都要支付一万五千元。”

    一万五千元!

    刚刚不是说打掉个孩子只需要几千元吗?怎么就涨到了一万五!

    青月蹲了下来,这种姿势感觉小腹比较没有那么疼了。

    “我没有那么多钱给你打胎,也不知道上哪儿找这么多钱给你打胎,我就是个普通人,我还要给我弟还债,我就是不睡不吃天天捡塑料瓶卖,我也找不出这一万五千元……”

    说着说着,青月忽然掉起了眼泪,从蹲在地上,变成跪在了叶雪面前。

    叶雪吓了一大跳,扶着门框后退了一步,说道:“你别和我来这套,你可怜,我比你更可怜,活在这世上的人,有谁是不可怜的吗?”

    10

    苦rou计根本打动不了叶雪。

    青月的哀求哭声让其他几个合租室友跑出来看热闹了,叶雪学着青月的模样,也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两人对跪,互相求着对方。

    几个室友合伙把她们劝开扶了起来。

    虽然大家都不待见青月,但青隆把叶雪的肚子搞大了,青月作为青隆的jiejie,她确实不必负全责,有义务为青隆收拾烂摊子。

    叶雪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可能生下来。

    在大家的协调下,责任划分各一半,青月不用付一万五千元,只付四千元的营养费给叶雪,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那四千元刚好是青月卖卵的钱。

    钱在包里都没捂热,就要拱手拿给叶雪打胎了,青月万分不舍。

    给了这四千元,就相当于是她的卵是白取了。

    但不给这四千元,叶雪就扬言要闹到螃蟹游乐园,把青月的工作闹掉。

    青月一人孤苦伶仃在这座城市,打电话发信息给青隆,青隆是从不接她的电话,不会回她的信息。

    找父母要钱……

    如果他们能给出这四千元,青月也不用去卖卵了。

    反复数了好几遍四十张一百元人民币,青月捏着钱,眼圈发红,把钱递给了叶雪。

    叶雪从青月的手里拿钱时,能感觉青月把钱攥得很紧,要使劲一拉,才能把钱从青月的手里拽出来。

    叶雪数好钱,放进包里,说道:“我要是有你那样的弟弟,我早断联系,不见了。”

    断联有那么容易吗?

    青月想找青隆时,可以找不见青隆,但青隆找不见青月,青父青母就会换着给她打电话。

    断了青隆,能断得了自己父母的联系吗?

    在不开灯的房间里,青月靠在墙角,啃着撕破流血的指甲发起了抖。

    她觉得身体好冷,好冷……

    万圣节的夜巡游园活动结束后,青月的晚间兼职收入也随之没有了。

    靠着在园区捡几个塑料瓶卖,连瓶酱油钱都捡不回来。

    青月本就消瘦的身子变得越来越薄。

    她开始一天吃一顿饭。

    中午园区包的餐食,她选择兑换成了等价的钱存下来,她不吃饭,就吃五毛一个的馒头。

    她渐渐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有一天她上班,抬头瞥见园区入口的螃蟹,觉得自己和那只螃蟹真像,生来就注定是被人吃的,本来就没二两rou,却还是被蒸之,食之。

    开膛剖肚,剪肢断钳。

    到了月底付房租的时候,青月拿不出合租的钱,在房东与几位合租室友的目光下,她佝偻着背,像一头老驴驮着两麻布口袋装的行李,搬出了这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

    大家只关心自己的租金是否会涨价、明天的猪rou是否如新闻所说会降价、什么时候能买得起属于自己的房子。

    青月搬走的半月后,青隆上门来找青月了,没打听到青月的具体住所,他就去螃蟹游乐园找青月了。

    ‘流星大摆锤’设备的工作人员已经换人了,青月不在。

    从工作人员的口中,青隆得知,青月已经不做园区游乐设施的工作人员,而去做园区打扫公共卫生间的保洁了。

    只因公共卫生间的保洁比原先的工资要高一百,而且每天闭园后和开园前,青月可以打地铺睡在卫生间的地板上。

    螃蟹游乐园卫生间里,干净高级无异味,冬天都有暖气咧,比住在大桥底下舒服多了。

    11

    青隆找到青月时,青月穿着蓝色保洁服,在和一群同样穿着保洁服的大婶们坐在一起聊天。

    她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混在一群中年女人中,把她衬托得都像是有三十好几、接近四十岁的女人了。

    头发乱糟糟地扎成一团,邋遢脏乱。

    青隆站在那里,青月都没有注意到他来了,嘻嘻哈哈和那群中年同事们说着话。

    不知道吃过了什么,她张口说话时,青隆看见她门牙发黑。

    以前就没有喊过她姐,现在她是保洁了,青隆就更不会开口叫她姐了。

    “喂。”

    随着那声喂,青月看见了青隆。

    她那张没有颜色的脸,在刹那间开遍了姹紫嫣红,注入了鲜活的血液。

    “弟!”青月惊讶,快速向身旁的保洁同事们介绍道,“这是我弟弟,我弟弟来看我了。”

    好几束目光落在了青隆的身上。

    橙色卫衣,黑色羽绒薄马甲,头发丝用发蜡梳理得根根整齐,拎了一个辨不清真假的lv男士包。

    这个来找青月的男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手脚被冻疮冻烂,窝在游乐园当保洁的青月的弟弟。

    青隆讨厌那些保洁大婶们打量的目光,他朝青月招了招手,示意去旁边单独谈话。

    青月眼眉含笑,跟了上去。

    看青隆这幅光鲜的模样,青月就知道他是出息了,挣到大钱了。

    两人站在园区供游客拍照的人形立牌旁,青隆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向青月要钱。

    他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想买辆摩托车,还缺三万元。”

    青月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看见青月的脸色变了,青隆说道:“两万也成。”

    青月想不明白,在青隆的眼里,自己看上去是像有三万元的人?自己现在可是变相流落在大街上的人。

    自从取了卵,青月小腹以下就有一种坠涨感,月经断断续续来了半个月都没有停。

    她好想去医院看病,就因为没钱而拖延忍受着。

    青隆一张嘴就向自己要两万元,青月胸中顿时有一口气提了上来,快速地呼吸着。

    “我一个月两千六百元的工资,叶雪堕胎找我要钱,每月我还要给你还债,你现在还向我要两万元?!你就是把我给卖了,也值不了两万元!”

    青月光秃秃的指甲揪着青隆的胳膊,摇晃着。

    她就只比他大两岁,为什么要承担他欠下的债?就因为她是他jiejie吗?

    青月无数次幻想过,如果自己是meimei,青隆是哥哥,那么会不会就不用被‘你是jiejie,他是弟弟,你应该帮助你弟弟’这句话所绑架?

    青隆甩开了青月揪着自己胳膊的手,拍着被青月触碰的胳膊。

    “你不给我这两万元,我就做不成生意了。”

    “你安心找个工作,比你去做生意要强得多。”青月不知道青隆在做什么生意,青隆从她这里要去的钱,就像扔进了水里,有去无回。

    石头扔进了水里还有朵浪花,钱扔进青隆的包里,连个水泡都没有。

    都到这个时候了,青月还是想感化自己的这个亲弟弟。

    “游乐园最近在招巡逻员,要求男性,身高一米七以上,你的条件正符合,三千五一个月,比我的工资还高,等做满了一年,还会涨工资,你来游乐园和我一起工作,我……”

    青隆不屑:“我才不去当巡逻员,三千五一个月,还不够我买一双鞋子的钱。”

    青隆这次没有强迫青月拿出钱,听青月说拿不出钱,他提着他的老花lv男士包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青月站在原地,陷于诧异。

    三千五百元一双的鞋子……

    他哪儿来的钱买这样贵的鞋子?

    青月知道父母从小偏心青隆,读书时,像他们这样的普通家庭,青隆三、五百元的鞋子随便买,她二十元买的地摊皮鞋脱了胶,掉了底,拿去鞋匠那里修修补补,又可以穿一年。

    现在青隆说他穿的是上千元的鞋子,青月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十元老布鞋。

    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姓青,都是同样的父母生的,差别能这样大?

    12

    青月以为青隆这次会像以往那样,要隔上两周、三周,或是更久才会来找自己。

    没想到仅隔了两天,青隆就再次找上了她。

    “你的工资太低了,我托朋友给你在上海找了一份销售的工作,一个月的工资加提成,少说都有上万元,过年那段时间,加上奖金,每月两、三万随便挣,比你在这游乐园打扫厕所强。”

    青月摸着脸颊上的黑色rou痔,说道:“长我这样的,能去当销售吗?”

    青月知道自己这年纪轻轻的,就干起了扫厕所的活儿,是有点浪费青春。

    她也不知道该上哪儿能找到工资高的工作,当地的劳动市场多是服务员这类的工作,与她在游乐园工作的薪资差不多。

    网上的招聘网站多是高薪人才,与她没有半点儿关系。

    “不就是长了一颗黑痔吗?就是瞎了只眼,人家也会要你的。”青隆破天荒说起了好话。

    他为青月买好了前往上海的高铁票,日期就是今天的。

    “你赶紧收拾一下,换套干净的衣服去上海。”

    青月拿着那张高铁票一看,说道:“不行啊,弟,这事咱得缓一缓,我这边辞职要提前一个月,否则不给结工资,先让我辞职了,我再去上海。”

    青隆说道:“就你那两千多元的工资,不要了都没啥损失,你耽误了去上海的时间,那边工作黄了损失才大,说你笨你还不服,那边的工资上万,这边就两千,你想想,你是奔哪边?”

    “上……海。”

    “那不就成了!”

    在青隆的催促下,青月换下保洁员的衣服,找了一套还算干净,有三成新的旧黄袄子穿上。

    她收拾着放在杂物间的三麻袋行李,被青隆阻挠道:“你收拾你这些垃圾做什么,别带了,就这样光生生地走,到了那边,挣到了钱,想要什么都可以买。”

    “不行。”青月一向节俭惯了,这些被青隆视作垃圾的东西,都是这些年跟着她的宝贝。

    青隆一脚踢翻那些锅碗瓢盆,发起了火:“再收拾下去,时间都来不及了,错过了这班高铁,剩下能买到去上海的高铁票,就是明天了。”

    青月不急于一时,但她要是再收拾一下,青隆就要摔她东西了,她只能停止。

    不向任何人说辞职的事,没有任何人知道青月离开了,她跟着青隆离开了螃蟹游乐园,坐上了去车站的车。

    到了车站,青月才知道,青隆是不和自己一起去上海的,而是由青隆的一个朋友——一个满脸长着络腮胡、穿着黑色夹克的中年男人带她去上海。

    青月不肯跟那陌生男人一起走,执意要青隆和她一起去上海。

    青隆说道:“我这边还有点事情没有处理好,等你那边安顿好了,我再过来,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去上个班,我陪着你,这像话吗?”

    临到检票,那络腮胡男人拉过青月的手,就要把她带进检票口。

    络腮胡男人说道:“他是你亲弟弟,你弟他会害你吗?上海那边工作多,工资高,走吧。”

    青月被一拉二拽,进入了检票口。

    她回望站在检票口外的青隆,喊了声弟,那是她记忆中,青隆第一次向她露出笑容,挥手告别。

    青月的记忆断层是从上了高铁后,坐在她对面的络腮胡男人给她递了一瓶水开始的。

    她喝了那水,之后的事全都不记得了。

    等到彻底清醒过来,青月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地躺在一张破旧冰冷的床上。

    脱下的内裤放在她的脑袋边,发黄的内裤染上了几滴刺眼的血。

    13

    这是在一个偏远小镇的旅馆房间。

    络腮胡男人在半途就把意识不清的青月带下了高铁,坐上了长途客车,来到了这个中转点小镇。

    在这个不需要身份证登记的旅馆里,络腮胡男人开了一间房,在这个房间里,他对青月实施了性侵,连着两次都没有戴套。

    看着青月还没有醒来,络腮胡男人就在卫生间里,一边蹲坑大便,一边打起了电话,说着自己这边的情况。

    “放心,一路都没人怀疑,已经安全带到了,等车来了,就可以把她运去你家里了,保证给你生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

    “她?她现在被我下了药,睡得正死,估计到了你们家,人都还是睡着的。”络腮胡男人站了起来,歪着头用肩膀夹着紧贴耳边的手机,扣起了裤子上的皮带。

    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络腮胡男人看见原本躺在床上的青月不见了,打开的房门闪外过一角衣影。

    “不说了!”络腮胡男人暗叫糟糕,挂了电话跟着追出去。

    拐角下了两层楼,络腮胡男人就看见头发凌乱的青月正站在旅馆前台,向老板求救。

    “救救我,我遇到人贩子了!”

    “站住!”络腮子男人一吼,朝青月跑了过去。

    满脸恐惧的青月转眼一见到络腮胡男人,忍着两腿间的疼痛,拔腿就往旅馆大门外跑。

    但她很快就被络腮胡男人追上了,并一把揪住了她的后衣领,轻得就像一片纸。

    “救命!救救我!他是人贩子!”青月向大街上来往的人呼喊着。

    络腮胡男人当街抡起一拳就砸在了青月的嘴上,让她说不了话。

    来镇上赶市集的村民不少,大家停下来围拢,看是发生了什么事,青月半跪在地上,多么希望能有一个人站出来救下自己。

    “不好意思,这女人是我老婆,我们闹了些矛盾,家务事,都是家务事。”络腮胡男人向围观群众解释了几句,就拎着青月往旅馆里面走。

    大家一听是两口子吵架,纷纷散开了。

    迎面遇上旅馆老板追出来,青月牙齿冒着血,双手死死地拽住了旅馆老板的衣服,求他救命。

    “这是我老婆。”络腮胡男人向旅馆老板发了一支烟,像唠着家常那样说道,“年前和野男人被我抓jian在床,一直和我闹离婚,今晚我会叫我家里人开车把她接走。”

    青月:“不是,我没有——”

    旅馆老板接了烟,让开了路,对青月说道:“这当女人的,还是本分点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好好和你男人回家过日子。”

    络腮胡抓起青月,就把踉踉跄跄的她一路抓回了房间。

    一进房间,两个耳光就甩在了青月的脸上,再一脚把她像踢小鸡一样,给踢到了墙角。

    络腮胡男人尤为火大,居然让这个女人跑了出去。

    他威胁道:“告诉你,你弟用八万,把你卖给了我,我就是个中间商,是要把你倒卖给其他人的,你再乱喊瞎跑,我把腿给你打废了,让你走不出这深山老林一步!”

    青月对青隆说的那句‘你就是把我给卖了,也值不了两万元’,给了青隆启发。

    是青隆主动联系人,卖掉了青月,再以找工作的名义哄骗青月去上海。

    她哪里不值两万元了?

    在高铁站告别,在青月转身被络腮胡子男人拉着走入闸口后,青隆的手机里,就多了一笔八万元的转账。

    14

    “你老实点!”络腮胡男人拿皮带往青月身上抽去。

    青月疼得皮开rou绽,一大股塑料味儿的黄色胶带封住她嘴巴,她想要叫出声,嘴里都只能发出呜呜的咽气声。

    她双手双脚被男人用毛巾绑住,扔在了墙角。

    络腮胡男人用皮带抽她,想把她抽老实,绝了想逃走的心。

    中途来了一个电话,男人瞪大眼睛恐吓道:“你最好认命,老实呆着,不要起什么不要有的心思,老李是村里条件中等的了,养了四头猪,三条牛,你给他们家当儿媳妇,那是去享福的。”

    说完,络腮胡男人就接起了电话。

    从通话中,青月听到络腮胡男人临时要雇一辆车把她拉进村里,正和车主商量着路线的话。

    不,不……

    青月才不要被卖去给人当老婆。

    对方通过买卖女人来找老婆,可想而知那地方是多么的落后与贫穷,思想是有多么的愚昧和落后。

    ‘嫁’过去的生活,一定是时时处于水深火热中,不会好过。

    络腮胡男人是看着青月在打电话,青月不敢轻举妄动,可当络腮胡男人背过身的一刹那,被绑住双手双脚的青月瞅准机会,向前一蹦,往打开的窗户跃了出去。

    刚才她从房里逃出来的时候,就知道他们这房间处于旅馆的三楼。

    依青月的想法,从三楼跳下去,不会伤到性命,但会摔伤。

    她就是想要摔伤,在路人的救援下送入医院,届时就会有机会向医护人员求救,求助警方的帮助。

    青月翻身滚出窗外,络腮胡男人扑过去拉她,可连个衣角都没拉住,眼睁睁就看见人滚了下去。

    这间房的三楼下面是一片坚硬的水泥地,通常被旅馆老板用来堆放杂物。

    最近旅馆老板从镇上的一个工厂拉回了几个废弃的木床,准备拿来改造成新床。

    那些木桩、木片被削得尖尖的,没来得及整理好,东摆一处,西摆一处。

    青月从窗户滚落出去后,径直坠落,那些尖尖的木片贯穿了她的身体。

    木头上一指长的钉子,分别从她的眉心骨、右掌心骨穿过。

    血溅在污迹斑斑的灰墙上,原木色的木材被血染成了红色,粘稠的血液在木尖聚集,一点点快速滴落在地上。

    络腮胡男人站在窗边向下看了眼,只那一眼,他的腿登时就软了。

    青月以一个正面向下,头触地的姿势定格住了生命,是她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画面。

    青月在异乡的死亡消息传进了青母的耳朵里。

    彼时青母正在牌桌上血战四方,不太情愿挪动位置,千里迢迢赶往事发地为青月处理后事。

    青母给青父打去电话,让他跑一趟,去处理青月的后事。

    半个小时后,青父来到了麻将馆,在乌烟瘴气的牌桌上找到了青母。

    “你怎么还没走?”青母摸着手里的牌。

    青父拨了下青母的手,说道:“你出来一下,我有急事要和你说。”

    “等我打完这一轮。”青母沉迷手里的好牌,祈祷可以摸出一张能杠的牌。

    青父就等着青母打完了那一圈牌,趁着洗牌的时候,两口子去了麻将馆外面,站在车辆往来的柏油马路旁。

    青父说道:“我去车站买票时,碰见了在罐头厂工作的老刘,我俩碰上聊了一会儿,他知道月月出了事后,说起他家亲戚村上有一户人家的儿子昨天得肺癌死了,三十几岁,都没有结过婚,到处在找合适的阴婚对象,好去了那边有个伴,老刘问能不能把月月和那家的儿子埋在一起,结个阴亲。”

    “不火化就把月月运回来,这拉回来的费用……”青母一脸不情愿。

    “老刘说,只要我们愿意,就由他们负责运回月月,还给我们十二万元的彩礼钱。”青父担心青母拒绝,说道,“有了那十二万元,以后隆隆结婚买房子娶媳妇,不就有钱了吗?”

    人都死了,还能赚到钱,一向想得开的青母自然没有反对。

    她说道:“那就把月月交给他们处理,我们把钱收到就不用管了,够省心的。”

    车辆呼啸的马路上,飞扬的尘土弥漫了大半个天空。

    被遮蔽的天空没有了接近透明的湛蓝色彩,只有虚无的混沌黄沙。

    15

    三年后。

    青隆二十三岁,青月永远二十二岁。

    在外混不下去的青隆回到了老家。

    跟着青隆回来的还有他的女朋友,一个叫小美的高中逃学生。

    两人在网吧相识,相识不到一个月就爱得难舍难分了,青隆借了大额的高利贷,为躲避高利贷,青隆索性就带着刚成年的小美躲回了老家。

    儿子带了女朋友回家,还要长住下来,青父青母高兴极了,购置了新被套、新家具在二人住的房间里。

    同居了两个月,小美怀孕了,这乐坏了青父青母。

    在小美没有到法定结婚年龄的情况下,青父青母就按照当地习俗,大摆婚宴,张罗婚事,还拿出了三年前青月配阴婚和这些年攒下的钱,凑了二十万,给青隆在镇上买了一套九十平米没有产权的二手房,作为新房。

    婚礼是在镇上的一家四星级酒店举办的,亲朋好友、村上的人全都来了,热热闹闹地坐了五十桌。

    婚礼是小美钟爱的中式婚礼,她身穿大红色的秀禾服,头戴影楼风的麦穗凤冠,身姿窈窕地走上舞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青隆站在舞台的另一端,巨大的光束打下来,落在向他走来的小身上。

    恍惚间,青隆看见身穿红装的新娘是青月。

    她的嘴角滴下血,落在红色衣领上,抬手抹过嘴角,那抹朱血就不见了。

    如果不是他把青月卖了,青月不会死。

    无数次午夜梦回,没有见过青月死状的青隆都会梦见青月临死前的模样。

    她趴在一堆尖尖长长的木材里,被木材扎穿、被木材上的长钉子刺中眉心,血流了好多,把那片地都染成了红。

    青隆睁大了眼,脊背透着一股阴冷,直到那束光挪动,移开了新娘。

    朝他走来的新娘依然是小美,美得自带光芒,整个人都在闪闪发亮。

    婚礼上的司仪按照流程,主持完这对新人的婚礼,礼成后,二人携手退场。

    如果青月还在,这时候的她应该会坐在下面开心地鼓掌吧。

    就这种一闪而过的念头促使青隆在走下台的时候,往席间望去。

    放眼望去,许多张陌生的面孔坐在下面,粗略的一个个看下去,青隆正要收回眼神,就在那一闪而过的瞬间,有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正冷冷地盯着他。

    青隆惊出一身冷汗。

    再去搜寻那张脸,发现原来是个小男孩正咬着餐桌上的汤勺,不是青……

    小美挽着青隆的胳膊,问道:“你看什么呢?”

    “没,没看什么。”青隆再次确认那个小男孩的脸,的确与青月无关。

    是他看花了眼,紧张过头了。

    婚礼的午宴是正席,吃完晚宴,这场婚礼就正式结束了。

    按惯例,新人们要在晚宴出现露面,招呼恭送来参加婚礼的客人们。

    而从晚宴开始,青隆就找不到小美了。

    青隆、青父、青母负责送走客人后,一同从酒店回到了新房,看见消失的小美正坐在卧室里。

    她穿的还是举行婚礼时的秀禾服,没有换下便服,坐在大红色的‘喜’字床单,头上顶了一面红到刺眼的盖头,把她的整张脸都遮住了。

    她的两只手伸进盖头,放在了嘴边,不知道在吃什么东西。

    青母说道:“你这孩子,我们到处找你,你回来了怎么不和我们说一声。”

    小美不说话,继续啃着手里的东西吃。

    “妈在和你说话,你嗯一声呀。”青隆上前,一把掀开了小美头上的红盖头,带着埋怨的语气说道,“你上哪儿整得这玩意儿?”

    红盖头落下,屋内的三双眼睛都看见了小美在啃着已经流血的指甲吃。

    小美左脸颊靠近嘴角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凭空就长出了一粒黑色rou痔。

    小美停止了啃手指甲,她没有表情的脸开始有了笑容。

    对着那三张惊恐的脸,她喊了一声爸,喊了一声妈,最后喊了一声弟。

    「清蒸大闸蟹」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