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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你这是在为难老子

    “哗啦!”

    陈舟从水里出来,拧了把滴着水珠的头发。

    他的头发长度大概刚刚过肩,干燥枯黄毛毛糙糙,一看就得不到营养。

    处在挣扎于温饱线上,算不到今年明年收成如何的破农村,这种东西是传达不开的,也不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一套,疯狂在你头上繁殖蹦跶的虱子大人会用一个个红点子,和又疼又痒的抓狂感觉告诉你,在它面前你只是个弟弟!

    小哥还好,非农忙和人手不够的时候都不用下地,有足够的时间倒腾自己的头发。但男人就不行了,经常在田里呆着,搞不好有什么虫子就在你头上安了窝,如果是个不常洗澡洗头的懒人,说不定还得把虫卵传到一家子身上,到时候真成了全家受罪。

    这几天陈舟就看到不少剪成硬茬短发,或者类似平头的汉子,平日里洗脸的时候顺便抹一把就算洗头了。

    杨林村属于中部平原地带,目所能及的地方看不到崇山峻岭,万壑千岩的大山,仅有几个山坡,高度不过四五层楼,还都不在杨林村附近。

    杨林村周边树林子多,尤其是杨树,榆树,槐树,柳树这几种好生长的,密密麻麻的挤成一大片,大树叠小树,小树压树苗,长得一点规律都没有。

    如果只是树还好,最起码有路走,可难就难在有树的地方他娘的还长草,这些草生命力十分顽强,疯狂吸收腐叶土地里的营养,一丛一丛的能到人膝盖那么高,有的还是藤蔓形状,缠在树干上一圈圈的,像蛇。

    这些草可不是现代社会那种草坪上的软草,叶片上都带着软刺,跟纸片一样锋利,一个不好就要割一道血口子。

    除此之外,草里面还经常有蛇,癞蛤蟆,老鼠,以及大量的各种知道不知道的虫子,着实让只见过黑色小飞虫的陈舟大开眼界。

    当然,人能吃的野鸡和兔子也不少,貉子黄鼠狼也能瞧见几只,但是非常机警,一看就不好抓。

    陈舟洗澡的这条小溪,是他非常硬刚的走进一片树林子,傻逼一样迷了路后碰到的。水流不大,只有不到半米左右的宽度,水量倒是不少,最重要的是他呆的这地方还有一个很宽的水域,是个直径大概两米左右的圆形,深度到人腿根,看上去就像个天然水池。

    水流从一边流下汇入水池,盛满了再流向另一边,因为是活水也没有蚊蝇之类的在里面产卵,干净的一眼能看到水底的石头——正好洗澡用,洗完还能顺便洗洗衣服。

    陈舟刚把自己看不出颜色的衣服放进水里,干净如镜的水面上顿时泛起一圈黑泥,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了。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脏的衣服,忍不住暗骂了一句,手上加重力度,使劲搓洗起来。

    只可惜这麻布衣裳忒不经搓,没几下就听‘刺啦’一声,布裂了。

    陈舟:“......”

    这特么是在为难老子!

    作为一个日常全靠洗衣机和洗衣店的男人,陈舟的第一次手洗经历就这么出师不利,严重打击了他的信心。

    在‘继续搓洗’和‘就这么算了’两个选项中,他果断选择了第三个,那就是凑合着洗洗。

    好歹把衣服上的土洗下来。

    农村什么都缺,但就是不缺土,土房土路土地,到处都飞扬着尘土,这些小家伙不知疲倦的往人头发,衣服,鞋子上扑,非要沾在上面才仿佛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似的。

    尤其是鞋子,比衣服还惨!

    天气干燥的时候,一跺脚就能激起一圈尘土,不管什么颜色的新鞋子在外面走一圈都能变成土色,经常穿的就更不用说了,鞋面上都是一块块的陈年土坷垃!

    下雨就更脏了,一脚踩下去都是泥,夏天的鞋子鞋底是草编的,稀稀拉拉的泥水顺着各种小缝隙涌入脚底,经水泡过的鞋子不赶紧晒干还容易发霉.....

    这么一想,陈舟更想念现代社会了——主要是想他那一双双几千块的aj球鞋。

    而且,在这种没有夜生活,大家都早睡觉的农村,让习惯晚上打会游戏的陈舟也很不适应。

    他好想念自己steam里的各种游戏啊,那可是他氪了将近六位数养起来的账号!

    “是刀塔不好玩还是绝地求生不好打?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陈舟把衣服摊开晾在一颗树杈上,裸着身体坐在旁边,继续在脑子里思考一头撞死穿回去的可能性,当然,死之前要先穿上衣服,比较有尊严。

    作为一个社会正常人,陈舟体验了几天如同自虐般的古代农村生活之后,一点也生不出yy中改变世界的牛逼想法——这种农业社会就算神仙来了也变不出一个互联网来——他现在只想回自己被家政阿姨打扫的干干净净的两室一厅,舒舒服服的坐在五位数的人体工程电脑椅前看美剧玩游戏,顺便再点个炸鸡外卖,就着啤酒舒舒服服的吃一顿饱饭....艹,又饿了。

    陈舟摸摸肚子,满脸绝望。

    今天晚上的晚饭是豆子粥和水煮葫芦菜,连主食窝头都没有,吃完没一会就饿了。

    作为一个十九岁且身材很高的刚成年男性,陈舟的食量真的不小,每次开饭前他都感觉自己能吃下一头牛,可惜转脸看着桌上的菜,又觉得饿死自己是个不错的选择。

    说不定就能回去呢。

    无比馋rou馋油星的陈舟一脸惆怅,双手垫在下巴处摆了个沉思的造型,自言自语的说:“难道我要逮村里晃荡的那几条狗来吃?”

    狗,在古代农村只有两个用处,一个是当猎犬,一个是被吃掉,且前者极有可能变成后者。

    宠物?不存在的。

    馋的都眼冒绿光,哪还有精力养宠物?让你多活一天都是对你的恩赐。

    “唉。”

    不想把自己淹死赌一把的陈舟,只好继续自己的古人生活,还颇为乐观的安慰自己就当玩了个真实点的游戏,虽然开局就是地狱级别。

    因为没带换洗衣服,陈舟只能把还有些湿的衣服穿在身上,避免真的裸奔。

    摸索着从原路回到家,正好碰上起来上茅房的二哥,这人叫陈亮,是一个不咋说话但经常给他白眼的兄弟,有时候陈舟看着他翻白眼也觉得颇为好笑,这人眼上功夫忒绝了,于是送给他一个外号,眼儿哥。

    眼儿哥这次照例给了他一个白眼,还嘟嘟囔囔加了一句话:“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爱干净。”

    陈舟换下湿衣服准备睡觉,听了这话道:“以前不是跟你学的嘛。”

    眼看这位大兄弟又要翻白,陈舟又飞快补充一句:“你爹回来了吗?”

    “我爹?不是你爹?”眼儿哥没好气的说了一句。

    陈舟挑眉,大方回答:“送你了。”

    眼儿哥无语,又急着上茅房,只好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没回来,估计又去斗蛐蛐了。”

    斗蛐蛐,是陈庆留的夜晚娱乐,也是他们家贵为村中中产户却仍然吃不起rou的主要原因,因为斗蛐蛐是要钱的。

    说起来,这项活动跟蛐蛐真没多大关系,斗鸡斗狗都可以,重点是玩钱。

    而且陈庆留十分聪明,他每次带出去的铜板绝不超过五个,输赢也都不吭声,如果侥幸某个时间段赢得多,就自己在赶集的时候吃碗面或者买包子吃。

    是的,从~来~不~带~家里人。

    这么细水长流的赌钱,加上长期家暴带来的影响,让家里人都不敢吭声,顶多就是到年底一算,种地辛苦一整年没怎么落着钱,出去跟人骂两句这爹不是人。

    骂完还得接着过这种日子。

    除了斗蛐蛐之外,陈庆留的其他赌钱活动还包括跟人下土棋,转铜板,过年玩的推竹牌等,总之生活挺丰富多彩。

    家里两个兄长平时也会跟人玩土棋,但是不玩钱。

    这是一种不同于象棋围棋那么复杂的,简单划线石头当棋的游戏,棋子不多,玩法简单,大概就是五子棋的程度,可这里的人还是玩的很欢快。

    转铜板就是把三个铜钱分别在桌子上转圈,用碗扣住,让人猜正多还是反多,有玩的大的还要用六个铜板,三正三反叫‘合’,赢率少但赢得多。

    推竹牌是一种在小四方竹板上刻各种点的东西,还要用黑和红染色,玩法略微复杂,且家里有竹牌的不多,只能过年耍耍。这东西在陈舟眼中就是古代版的麻将。

    陈舟对这个家没有归属感,虽然讨厌陈庆留的所作所为,但真要让他去冒着被揍的风险改变对方,那也是做不到的。

    他不怕打架,当年青春期犯中二病的时候也没少惹事,但他不傻,且有点自私,明确的知道自己现在的小身板,凑到陈庆留面前就是送经验。

    在这个小病靠扛大病靠命的时代,陈舟不怕自己被他一下打死,他怕自己没被打死又要受罪,最后在痛苦中死去却发现自己回不了现代而是下了地狱.....太惨了,还是苟住!

    毕竟妄想改变别人是世界上最蠢的事情,而试图以一人之力改变这个世界固有的规则又是蠢上加蠢的事,更别说这还是个极其和平的时代。

    想明白这些道理,陈舟打了个哈欠,上床睡觉。

    ......

    这天晚上顾正歌没怎么休息好,林阿家叫不醒睡的跟死猪一样的赵万春,琢磨一下自己这小身板也打不过他,只敢在客堂大声咒骂一番。

    见顾正歌没有动静,又开始搂着自己的两个双胞胎儿子冷嘲热讽指桑骂槐,最后两孩子实在受不了阿家大半夜把他们叫起来,哭闹不止。

    一直闹到天边泛白,这才终于安静下来。

    顾正歌也是真累了,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就这还是因为被人吵醒才不得不睁开眼睛。

    外面客堂里,林阿家尖细的嗓子还在喊:

    “看看看看,谁家的小哥这么懒,这都中午了还不起床,还是在我床上睡的,我一个后阿家也不敢去叫他,还得给他留饭烧水,我日子苦啊!”

    “昨天回来脾气那叫一个不好,把家里两个弟弟都给吓哭了,我哄到半夜给叫了叫魂才算完,今天俩孩子还说让给这个坏哥哥出去,被我骂了一顿,把自己的饼都省下来给他了!”

    “唉,你说我也不是贪图他那点钱,但一家人过日子就不能计较,那些钱出来给二春娶个小哥多好,也不会被人笑话——我可没逼他,我怎么敢!”

    一字一句,把自己这个后阿家描述的那叫一个伟大贤惠。

    顾正歌揉揉眉心,累了这么久咋一睡个好觉,身体肌rou就开始作妖,全身酸疼的感觉和胃里空荡荡的抽痛让他差点一下没起来。

    歇了一会才掀开被子起床,脱下自己带着脏污的睡的皱巴巴的外衣,顾正歌打开门走了出去。

    客堂里站着好几个四五十岁的阿家,一边做活一边听着林阿家抱怨,间或出声发表一下意见,有可怜顾正歌帮他说话的,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搓火的,还有旁敲侧击打听消息的。

    顾正歌出来之后,大家手里的动作就全都停了,好几双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他,连林阿家都不说话了。

    他也没打招呼,毕竟五年过去了,很多人都不太认识了。

    走到自己包袱旁,找了件没被赵万春拿走的干净外衣穿上。

    这下林阿家又有话说了:“还没出门的小哥也不知道避人,万一外面有男人怎么办,我都臊得慌!”

    顾正歌敢肯定,假如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林阿家说话肯定跟难听,但这跟他没关系,反正他不用假惺惺的顾着那一张脸面,用刚起床后沙哑的嗓音冷冰冰回道:

    “比不上你给我爹生孩子的时候。”

    一时间,气氛开始箭弩拔张起来,那几双带着看热闹神情的眼睛又转向另一边。

    林阿家眼睛一动,不跟他硬碰硬,反而转身对着一个阿家哭嚎起来:

    “我好惨的命啊,被自己孩子这么说,我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啊,都怪我那男人死得早呜呜呜!”

    旁边立马有人假惺惺的劝。

    顾正歌现在没空搭理这些人,他的首要任务是喝口水润嗓,然后再填饱肚子,最后给自己腾出一间房来睡觉。

    但他不想挑事不代表林阿家能放过他,那人拽着他的衣服,一脸身正不怕影子斜的非要让别人给他评评理。

    顾正歌又忍不住揉揉眉心。

    这地方就是这样,自己干的那点龌龊事已经人尽皆知,却还要欲盖弥彰的扯着那层遮羞布不让掉下来,好像这样自己就真是清清白白的。

    更无奈的是,这村里谁家没些不想为人知的破事?自己嘴里那点渣滓都嚼不干净,眼睛还偏偏盯着别人家的热闹看,仿佛知道别人过得一样不好之后,自己心里就平衡了似的。

    就不能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吗?

    “家家!”

    “阿家!”

    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孩子从外面飞奔进来,正是顾正歌的两个倒霉弟弟,一个叫万吉,一个叫万林。

    ‘万’是顾家这一辈的辈分字,是很早之前的老祖宗传下来的,写在家谱里的东西,一般不会,也没法更改。

    赵万春之前也没有‘万’字,跟着他阿家改嫁过来之后,族里给他加上去的,证明他以后算是顾家的半个儿子了。

    顾正歌作为这一辈的老大,生下来之后身体不好,半夜经常哭闹不睡觉,他阿家找人花钱给他算了名字,没用‘万’改为‘正歌’,说是正气缠身邪祟不侵。

    族里人也没人反对,反正这条族规不怎么拘束早晚要嫁人的小哥。

    顾万吉顾万林两人路过顾正歌身边的时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跑到林阿家身边说:

    “阿家,我们把叔叔伯伯都请来了!”

    “老太爷和村长也来了!”

    林阿家有点吃惊,他一开始只是让他们去叫家里的两位叔伯,没想到连村长和老太爷都惊动了!

    顾老太爷是这个村子最长寿,且辈分最大的人,家里孩子孝顺日子过得不错,年纪大了干不了农活,每天无所事事就喜欢凑热闹,加上他辈分大,遇事大家也喜欢把他请来当个定海神针用。

    村长姓陈,里长那边挂着号的存在,权力不小,村里大事小事都归他管。

    林阿家心想,来了也好,闹得越大越好,他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就不信顾正歌还能厚脸皮死拽着那五十两不拿出来!

    可怜顾正歌吃口饭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外边就呼啦啦进来一群人,其中就包括顾大伯和顾小叔。

    已经分了家,顾大伯不想掺和,站的远远的冷眼看着。顾小叔倒是觉得有意思,凑到了前面,赵万春也从后面吭哧吭哧的挤了进来。

    为首一位中年男人搀着一个拄拐的老头走上来,这就是顾老太爷和陈村长了。

    陈村长长得非常有威严,抬眼一瞧迎上来就要哭的林阿家,眉毛一竖骂道:“顾万林跟我说你们家有贼偷了钱,我带了这么多汉子来打贼——说,到底怎么回事!”

    林阿家忍不住偷偷瞪了眼那说谎话的臭小子,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用手抹了抹眼角,哽咽着说:“还不是我家那小哥.......”

    顾正歌被一群阿家包围住,全程冷漠的听完了这场对他的控诉。

    最后林阿家撸了撸因为情绪激动流出来的鼻涕,说:“村长,好歹我也是他爹明媒正娶过来的阿家,哪有孩子不把钱给长辈的?说出去就像是我欺负他似的......”

    陈村长也发愁了。

    他们家这种情况真的不好管,要是顺着林阿家说的做,那正歌未免太可怜了,虽说是个小哥但好歹是顾岳明最后的种,不敢不偏袒,不然以后姓顾的肯定要把这件事拿出来反复说道,嫌他做的不好欺负他们人少...

    想到这里,村长看了眼顾正歌。

    顾正歌垂着眼看地面,脸色微白,配合着那略哑的嗓子显得有些可怜,轻声说:“昨天你趁我不在翻我包袱翻了半天,不是什么都没找出来吗?现在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找我要了。要我真有这么多钱,怎么可能一块都找不到,莫不是被我吃了?”

    这话倒没说错,最起码在最外围挤不进去的陈舟听了要竖大拇指。

    十几年前新皇登基,排除万难大力改革货币制度,推出统一的“圣元通宝铜钱‘文’”,“穗花圆宝银钱‘钱’”和“龙头元宝银两‘两’”三种‘硬’币,还顺便以皇家钱庄的名义联合各地大小钱庄发行了‘软’银票。

    除了圣元通宝是继承之前的样式和铜材外,穗花圆宝和龙头元宝都是新产物,无孔圆形,双面印花,都是银质的。

    这三者之间利率也固定:一百文为一钱,十钱为一两。

    新货币的工艺精湛,正背面花纹栩栩,每枚钱的重量也是一致,有经验的掌柜随手一颠轻重,或者摸一摸花纹就能知道钱币的真假。

    而且幸运的是,不光技术登峰造极,还能大量生产。

    在这种犹如天助的情况下,皇帝陛下不赶紧大力推广把货币这个命门攥在手里才是真傻子——当然,能推广全国最主要的原因,是发行货币之前先发行了一部律法。

    律法规定,所有伪造新货币者,上至一品丞相,下至平民百姓,一律诛九族。

    故意损坏溶解新货币者,不论阶级身份,诛九族。

    商贾一律不准收碎银,全部改为新货币,违者第一次重打二十板并游街示众,第二次抄家处置,第三次诛九族。

    旧货币不可再用,全部由各县各城衙门进行回收,私藏旧货币者,诛九族。

    允许举报私藏旧币,用碎银进行交易者,举报有赏。

    等等。

    就是这一条条极其没有人权的‘诛九族’律法,强硬的打开了新货币的大门。

    不光如此,皇帝陛下还亲自下旨到各城县,让各地读书人于每天清晨,中午,傍晚在人多处大声诵念一个时辰,确保所有人都能明白情况,还要定期下乡下村,保证不进城的农民也要了解到这些。

    一开始那几年,各县城简直苦不堪言,还有撂挑子不干的,当然后果很惨就是了。

    律法配合皇帝陛下快刀斩乱麻的砍了一批老顽固的朝臣和私制货币的商贾,以及各种伺机造反的贼人之后,终于有惊无险的推行了下去。

    十几年过去,边塞等还存在以物换物之地不了解,但处于中原地区,距离天子脚下长安城只有三四百公里的平成县下,推进的非常不错。

    最起码,连陈舟这个刚来没几天的都了解到了。

    而相比这三种‘硬’币,同时推出来的‘软’银票就不怎么受欢迎了,这虽然是皇家钱庄联合各地大小钱庄强制出品的东西,同样受到法律保护,但在大家的固有印象中,纸是不可能跟铜银相比的。

    陈舟对于朝廷搞经济举双手支持,毕竟能费这么大力气推行新制度,说明国库有钱能让皇帝陛下折腾,能推行下去说明皇权稳固,且之后大家习惯了这套制度,带来的后继收益也绝对不小。只要没人作妖,不出jian臣佞臣,不盲目自信扩张疆土,维持几十年的和平生活完全可行。

    如果余生真的要在这地方悲催的生活,那陈舟还挺庆幸这是个和平年代。

    扯了这么多,只想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如果顾正歌真的怀揣五十两,那肯定是一笔不小不轻的银圆饼子,不可能全部藏在身上,也不可能林阿家翻了半天找不到。

    林阿家有点没音了。

    顾正歌也不是个傻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从来不跟林阿家硬碰硬,低头垂眼,一脸的受虐小哥的样子,对比林阿家的咄咄逼人,让人忍不住偏心他。

    村长听了这话,问林阿家:“你是不是翻他东西了?”

    林阿家想了想,否定了:“我怎么敢翻他东西,我又不是他亲阿家......”

    “我的衣服都被拿走了。”

    顾正歌依旧声音轻轻的说:

    “不是我不想把衣服给赵万春,只是他又不是我亲弟弟,我一个小哥总觉得自己衣服穿在别人身上,丢人。”

    “......”

    又是一句杀人诛心的暴击,大家扭头看着赵万春,眼睛里露出揶揄的神色,臊的赵万春脸涨红,当着众人的面解裤腰带,一把扯下身上那件缟色外衣扔在地上,光着膀子穿着里裤大骂:

    “谁稀罕你的东西,你求老子老子都不穿!”

    顾正歌皱眉看着地上那件衣服。

    人群中发出一声声呼哨,急的陈舟伸长脖子往里看。

    虽然他长得不矮,但门口就那么大,被人一圈圈堵住之后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陈舟其实挺想见见这个声音低低轻轻的小哥,当然没那方面的想法,就是单纯的觉得他说话牛逼,又软又带刺,够劲!

    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几天产生固有印象之后,陈舟自动给这个叫顾正歌的人,脑补出一个娘炮的形象,还非常善解人意的把脸调美了些,类似扶她的那种,让人有一种想一睹真容的欲望。

    只是转念一想,这位扶她兄弟可能掏出来比他还大,陈舟默默地把伸出去的脖子又缩了回来。

    只听声音挺好的!

    比彼此...不,给他单方面留个好印象吧。

    那边赵万春噼里啪啦骂了半天,什么脏字都出来了,顾正歌也不还嘴,倒是那位顾老太爷一敲拐杖,大怒道:“给我闭嘴,真当自己是我们顾家的人啦!”

    他声音像敲钟,非常有穿透力,吓的赵万春把剩下的话全憋了回去。

    反倒是村长,听到这话就明白顾老太爷的意思,顺势训斥道:“赵万春,别给脸不要脸,要闹去你亲爹坟上闹,不然别怪我把你轰出去!”

    赵万春不敢回嘴,恨恨的瞪了顾正歌一眼。

    林阿家看不过自己亲儿子这么被人欺负,刚要说什么,就听村长扭过头来继续训他:

    “还有你个不安分的,你要是想呆在这村里好好过,就别整天打歪门主意,不然我就要去林家村找你那瘫子老爹好好唠唠,让你大哥当着全村人的面把你领回去!”

    “想要钱让你儿子出去干活去,反正有手有脚饿不死,欺负一个没爹没娘的小哥算什么能耐!”

    “正歌是我们村的孩子,你和你儿子最好有点外来人的觉悟,把他的东西都还回去,以后大家互相敬着点过日子,不然别想在这个村子混下去!”

    一句一句砸的林阿家脸色发白,半晌才缓过来,把两双胞胎拽到面前,冤道:“那这俩孩子,这俩孩子总是他亲弟弟吧,还给这家里带了好几亩地来,他也能不管?”

    人群中再次发出一声声嗤笑,还有人起哄:

    “你说这话也不怕顾岳明从坟里蹦出来!”

    “顾岳明傻了也能跟你过那日子?”

    “别是魂儿找你生下的孩子吧!”

    眼看说话越来越难听,林阿家对着这些人大怒:“你们说话有证据吗,人家官府办案还讲究证据呢,你们有吗?!没有我可是能去告你,让官老爷打你们板子的!”

    证据肯定是没有,再加上谁也不想真做得罪人那个,所以大家不吭声了。

    林阿家却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气喘呼呼,一双泛红的眼睛狠狠瞪着起哄的人,仿佛要从他们身上挖块rou下来。

    起哄的人也不怵,还呲牙咧嘴的冲他笑,有猥琐点的甚至挺了挺下半身,被村长剐了一眼。

    就在院内气氛僵持之时,一边的顾正歌却忽然皱起眉,心里浮出一种不好的感觉,快速从怀里掏出帕子,扭头捂嘴小声干呕了一声。

    “唔!”

    这一声可把众人吓坏了。

    林阿家整个人僵了一下,忽然脸上显出一种报仇的快意,掐着腰冷哼道:“我当我男人的孩子多矜持呢,原来也是个——”

    他没说完,但谁都懂这话,只有怀孕的小哥才会干呕!

    但这可真是冤枉顾正歌了,他这几个月奔波劳累,大冷天吃硬饼喝凉水,胃口本来就不行了,再加上从昨天下午就滴水未进,这时候起床那会的力气也过去了,胃口重新复苏,一抽一抽的提醒他需要食物,他实在受不了了才生理性的干呕了一下。

    现在他手脚都是软的,背上甚至冒出一层冷汗来,再也顾不上众人探究的眼神,推开一位挡着路的老阿家,径直走进木板搭起来的灶房,看锅里有温热的粟米粥,直接用盛饭的大铁勺喝了两口。

    喝完之后又在屉子上揪了块蒸软的饼吃,还不敢囫囵吞,细细嚼碎了才咽下去。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想五年前十几岁的时候,一路半撑半饱的走到安定关,把胃搞得很差劲,那时候还不知道养着,一进军队看见刚出锅的高粱窝头没忍住,跟着大家狼吞虎咽的吃了好几个,结果当天晚上就送到了军医那,抱着肚子又吐又哭的折腾一晚上。

    数百个新兵,里面也有好些个小哥,就他人高马大反应却最厉害,着实把顾正歌折腾的不轻。

    连老军医都笑话他,是个受不了苦的人,以后要吃白面过好日子的。

    只是哪来的好日子呢?

    顾正歌看了看身后冲他翻白眼吐口水骂野猪的顾万吉,默默的又往嘴里塞了块饼。

    已经说不上什么心情了,只是觉得荒唐。

    越穷的地方,就越是自己人吃自己人。他当兵这几年一路见识不少,知道这村子还是不错的,最起码有人护着他这个小哥.....但总觉得缺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人忍不住堵心。

    可能真是村长那句话也说不定——有手有脚的怎么不去挣呢?天天肖想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就能吃饱喝足不饿肚子不受冻吗?

    他一边面无表情的嚼东西,一边抬头顺着门缝往外看了一眼,似乎对上了谁的眼神,但人太多又无法分辨。

    ......

    外面的陈舟简直惊呆了,这场堪比的农家大戏,居然还来了个神转折!

    他一边摸着没有胡茬的下巴,一边用探究的眼神看着灶房方向,刚才那位小哥就是往这里面走的。

    虽然没瞧见人长什么样,但这吊里吊气的感觉还挺让陈舟佩服。

    前面有不少人唧唧歪歪的讨论这件事,村长气的脸都红了,大骂几句之后又让人去请郎中:小哥未婚先孕是大丑事,虽然不至于被浸猪笼,但还是够丢一辈子人的,为了顾正歌的清白,还是找人瞧瞧比较好。

    假若真是怀孕了,那就得让家里长辈来处理......村长看了眼顾大伯方向,但对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着墙头不说话。

    倒是顾小叔拍着胸脯保证:“我家正歌是好孩子,不可能做出这种不检点的事!”

    林阿家冷笑着跟他吵:“都起反应了还敢这么说,真忘了顾岳明当初怎么看不起你们的?”

    顾小叔气的不行:“虽然我二哥不是东西,但我嫂哥可是好的,你这万人骑的这辈子都别比不上!”

    林阿家咬牙切齿:“再好也入土了,你这么念叨莫不是有点什么!”

    “你!”

    顾小叔一个大男人,还真说不过林阿家。

    好在顾老太爷及时制止,一声嚎亮如钟的“闭嘴”,震的两人都不说话了。

    陈舟旁边倒是有个年轻人,一脸确定的跟周围人说:“正歌不可能怀孕的,他就是胃口不好,在军队的时候老军医就经常给他熬治胃的药汤,这我们都知道的。”

    他说的两人就像多熟悉似的,让陈舟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身高大概一米七上下,二十来岁的年纪,长得挺黑五官不出众,站姿却笔直,是当过兵的。

    旁边还有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揶揄他:

    “贺杨,你这么说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你可得小心点,那位林阿家可不是吃素的,成了亲不知道要怎么从你家搞钱呢。”

    “哈哈,你要是娶了他,肯定要白给人养俩弟弟!”

    一声一声说的贺杨脸红,低下头小声说:“没有,我们没什么的.....”

    陈舟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义正言辞的教育道:“兄弟,这种情况下否认就是默认。”

    年轻人,就是太嫩!

    贺杨吓了一大跳,看着那呲着大白牙笑着的人,认了半天才认出是那个不爱说话的陈舟。

    难道这几年转性子了?

    虽然这么想着,但因为两人不熟悉,贺杨也只好扯了个笑不说话。

    院子里吵吵嚷嚷,丝毫不影响顾正歌慢悠悠的啃饼子,吃的差不多后洗了洗手才从灶房出来。

    一出来,就有一位老阿家拽着他往前走了两步。

    他面前是一个不知什么时候搬出来的椅子,椅子对面是村里的郎中,姓陈。

    陈郎中家里有几个祖传的看头疼脑热的方子,后来又去跟县里的大夫学了号喜脉的本事,一来二去四邻八村的人都来找他看孕。

    看孕的人不可能不带东西来,有钱的带铜板,没钱的带老母鸡,舍不得杀母鸡的就带鸡蛋,总之陈郎中家日子过得比之前还滋润。

    陈郎中年纪已经不小了,这次是被两个大男人给架着胳膊拖过来的,一路跑一路听说了这件事,累的气喘吁吁,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从袖口拿出一个号脉的小枕头放在椅子上,让顾正歌蹲下把手放在上面。

    仔仔细细的把着他的手腕,半晌后终于摸着自己的胡子开口:

    “不是怀孕,脾胃不和,吃汤药吗,五文钱一副。”

    顾正歌抬头去看林阿家,一副凭你做主的样子。

    林阿家没注意他,只是惊诧的看着陈郎中,咬牙切齿的说:“你确定?不可能啊,他刚才都干呕了。”

    “你这是不相信我?!”

    被质疑专业能力的陈郎中非常生气,怒道:

    “林友明家的二小哥,你之前的大儿子还是我号出来的呢,那两个小孽种也是我经的手,你居然这么说!”

    顾老太爷也骂:“有你这种说自家未出门的孩子有孕的吗,你真不是个东西!”

    陈村长比较缓和,只但依旧很严厉:“不想着一家和睦,非得把家里搅得一团糟是吧!”

    林阿家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也知道自己这次有些明目张胆了,理亏在先不好张嘴。

    顾正歌看着这些人,觉得非常心累。

    这次林阿家得不到好处肯定不干,还得找个理由寻他的麻烦,而村里人,这一次帮了他,下次呢?

    还会站在他这边吗?

    顾正歌不敢去赌一个万一,想着还是就着这次人多,把事情说开,也好断了林阿家找他麻烦的事。

    他站起来,从外衣下面的侧腰处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

    离他近的那些人一眼就看出这是个钱袋,里面鼓鼓囊囊的,看上去还不少。

    就是不知道是铜板还是元宝。

    村长愣住了,没想到顾正歌会来这么一出,忍不住问:“正歌,你这是做什么?”

    顾正歌抬眼看了看一脸贪婪的林阿家和赵万春,又看了看两个双胞胎,最后看着村长说:

    “您知道小哥的饷银一大部分都是县里发,落到我手里的每月只有很少一点,这是我这些年攒下来的钱,一共三百二十七文。”

    他把布袋子打开,铜板哗啦啦全倒在凳面上。

    深黄色的铜板顿时铺满了整个凳面,一个摞着一个,极具冲击力,叮叮当当的声音让大家听的耳朵都软了。

    赵万春和林阿家的视线更是没离开过凳面,顾万林还想偷偷拿一个,被顾正歌打了一下手,顿时哭出了声,没空管他的林阿家骂了一句,把他塞到身后。

    顾正歌呼了口气,当着所有人的面盯着林阿家,下定决定一般:“我看在你是我爹娶进来的份上,把这些钱分你一半,但相对的,你要管我的吃住,以后赵万春娶亲也好,你找男人改嫁也好,都不能把我赶出去,也不能抢我的东西。”

    林阿家想反驳自己怎么可能找男人,但被顾正歌打断了。

    他声音沉了沉,喉头动了两下,接着说:“要是以后真仗着人多欺负我,我也没什么关系,我当过兵,有军籍,杀人不犯法的。”

    “......”

    四周无声。

    一个小哥说出杀人这种话,得是被逼到什么地步啊!

    更别说他杀人不犯法,这一条足够让林阿家害怕。

    林阿家也是见好就收,看见铜板就不再理会那子虚乌有的五十两银子,虽然有心想再多争一些,但自己那不成器的亲儿子已经点头答应了。

    “行行行,快分!”

    赵万春不由自主的搓了搓手。

    顾正歌看了看村长,等他点头之后,才一边一个的分起铜板来,最后多出来的那个,给了顾老太爷家流着鼻涕的小重重孙子。

    林阿家暗暗翻了个白眼,心说上舔着人家有什么用,能给你吃还是给你喝?只是不敢出声。

    顾老太爷倒是很开心,让小孙子喊“正歌哥哥”。

    分完钱,这场大剧总算到了落幕的时候。

    当然,顾正歌还不忘当着村长的面,让赵万春把他的衣服拿出来。

    赵万春眼里全成了铜板,也不在乎,迈着胖腿冲进自己屋里,把昨天刚放进木箱子里的衣服又拿了出来,还给顾正歌。

    顾正歌又问林阿家,自己要住在那?

    顾家四间房,赵万春住最西头,第二间是客堂,第三间是林阿家住的地方,第四间是放粮食和双胞胎的屋子。

    四间房有两处门,在客堂和第四间。

    林阿家想都没想,让顾正歌和双胞胎住一起。

    顾正歌看着两孩子皱眉,隐约明白林阿家不和孩子一起睡的原因,同意是同意了,但要求把林阿家房间的柜子搬过来,放在屋子中间来当隔断。

    林阿家虽然不想答应,但村长硬是摁着他点头,不然就让双胞胎跟着他睡。

    说话还不好听,说他不是个好阿家,孩子这么小就敢让孩子单独在一间屋子里。

    林阿家赶紧叫冤,说自己是因为身体差,双胞胎又太闹腾了才分房的,但其实是什么原因,大家一清二楚。

    事情到此已经结束,看热闹的基本上都散了,顾正歌进屋收拾自己要住的地方。

    偏房里有个被老鼠啃了好几个大洞的单人木床,实木大柜子料用的很足,这两样东西顾正歌一个人抬不了,冷眼瞧着赵万春半天,才让这位胖兄弟动手,帮他搬了过去。

    床放在角落,一个大柜子靠墙放在不大的屋子中间,占据了大概三分之二的长度,把屋子分成前后两部分。

    较大的那一部分对着往外的门,是双胞胎的地方,放了一张略大的床,床下是粮食,还有一个木箱子放他们的衣物。

    里面占着小后窗的部分就是顾正歌住的地方,只有一张小单人床,柜子倒是冲着他这边,虽然地方比较小,好几个柜格都不太好打开,但还是能放东西。

    这间房还有个通往林阿家那房的小门,被后者从里面用箱子堵死了。

    有了自己住的地方,顾正歌打了盆水自己擦洗了一遍柜子和床上的陈年脏污,又扫了扫地,把自己包袱里需要擦拭的东西擦好,一件件放到柜子里。

    做完这些之后,他看了看林阿家那给他的,那有一大片污黄的薄被,露出棉絮泛着脏污的麻布床铺,和破了个洞的单子,沉默一会之后忽然走进林阿家房间,打开他放东西的木箱子就找了一整套好的出来。

    林阿家差点没被气吐血,这一套好铺盖还是他结婚时候做的,到现在都舍不得用,不少钱呢!

    但碍于顾正歌那句“我杀人不犯法”,又敢怒不敢言。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知道现在把被子拆洗一遍也没有时间,为了晚上能睡好,顾正歌果断把这些东西铺上了床。

    然后又把赵万春穿过的那件缟色外衣给扯了,用针线缝成个长条形,再缝到一根麻绳上,挂到柜子旁那剩下的三分之一的地方。

    这样一来,就算有人从外面看,也看不到里面什么样子。

    顾正歌很满意,打算接下来把自己的衣服都给洗一遍,结果林阿家喊他去烧火做饭,还说之后家里洗衣扫地洗碗喂鸡喂鸭的事情都要他干。

    顾正歌对此没多大意见,反正他在军营里也是干这些事。

    至于衣服...晚上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