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尘方，圣子启程

    “圣子，您该起床了。”

    在天刚蒙蒙亮，窗外甚至还能听到夏虫低鸣的时候，黛瑞斯修女平静但听起来却总觉得震耳的声音就在圣子伊兰的房间里响起。

    “唔……是的，黛瑞斯修女。我这就起床。”

    伊兰揉了揉惺忪睡眼，打着呵欠挣扎着起床，他看了看黛瑞斯修女，她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但在伊兰的记忆里，少女时期的黛瑞斯与现在看来便没有半分区别，都是一样的严肃、庄重且冰冷。

    圣子伊兰是由上一任女教皇梅洛琳接受神谕的指引，从城郊一户农家夫妇处抱来的。据说是女教皇在梦中接受到了神的预示，世间在不久之后会遭逢灾厄，只有降临尘世的圣子有拯救世界的希望。

    所以伊兰自小便接受了天正教的洗礼，也被要求学习了许多教义经典，同时被安排居住在距离王城很远且位处云崖山上的圣伊索德修道院中以远离世俗，保持身心的纯洁。黛瑞斯修女的祖父曾是一名伯爵，因为家道中落，她自小就加入了教会，只比伊兰大五六岁，但却被梅洛琳一直指派在伊兰身边看顾，足见她深得前女教皇的信任。

    人们都相信的是，圣子只是梅洛琳编造的谎言，等这个没用的圣子死掉之后，侍奉圣子时日最久功德最深厚的黛瑞斯就可以风风光光地回到王城教堂，来到教皇的身边，成为一名主教甚至继任教皇的位置——因为黛瑞斯的功绩与高贵的血统。

    黛瑞斯修女看着伊兰起床洗漱穿戴整理完毕，转身离开了伊兰的房间，而伊兰也赶紧小步跟在黛瑞斯修女的身后，低着头穿过彩绘已经有些凋落的玻璃墙走廊。一路上遇到不少年轻的见习修女，她们脸上显露出谦卑且尊敬的神态，微笑着向黛瑞斯行礼，而对伊兰则有些敷衍地行礼或者视若无睹。

    而伊兰早已习惯了这一切，在刚刚记事的时候，伊兰依稀还记得大家对他还是比较尊重的，毕竟他是现任教皇承天之意寻觅的圣子。但是随着教皇对他的安置和漠视，人们的态度也随之转变，直到梅洛琳教皇离世新教皇继任后，圣子这一身份可以说是名存实亡。每日除了规定的时间进行祷告、学习之外，还要负责不少修道院内诸如扫洗、搬运之类的杂务。

    但即使每日都要干不少活，伊兰的皮肤与双手都十分白皙娇嫩，也正因为如此，年长的老修女往往认为他惯于偷懒，每日指派给伊兰的活越来越多。

    “圣子，今日的礼拜就要开始了。等会儿麻烦您一直跪在神像前祷告。这些都是教皇大人还在世时的规矩，您应该没有忘吧？”

    黛瑞斯修女的脚步声轻缓且沉稳地在走廊回响，一边走着，一边她轻轻开口，例行公事般的口吻不带任何感情。伊兰点了点头应答了一声，过一会儿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地开口。

    “黛瑞斯修女！我最近听修道院里新来的见习修女说，最近莎尔王国遭到了来自外国的入侵，敌军已经兵临王城了，您有听说吗？”

    莎尔王国正是伊兰所处的国度，莎尔王国西临海洋是个富庶繁华的国度，以开发海港城市为经济命脉，文化上以信奉天正教为主，皇室成员多为天正教徒，皇帝的任命也需得到教皇加冕与首肯。

    黛瑞斯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整个走廊一下子变得无比安静，伊兰感觉到了一阵逼人的压迫感，仿佛有风在耳畔呼啸但又什么也听不见。黛瑞斯慢慢回过头来，她的眼眸没有一点点波动，声音如同寒冰一般冰冷而清脆。

    “圣子，我想您应该清楚我们在这里的目的是远离世俗。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与您没有关系。您的任务是等待神谕得到印证的那天，请不要再打听这些对您没有任何帮助的东西了。”

    说完，黛瑞斯别过头去，不再看伊兰，任凭伊兰自责不去理会，默默加快了脚步。

    圣伊索德修道院的礼拜一般是由这里最为年长的杜兰特牧师作为主礼人。黛瑞斯修女入场后，在场许多人都起立向她行礼，黛瑞斯端然回礼，而伊兰也自觉地跪在了神像前开始祷告，静候着唱诗班开始吟唱肃静歌。

    伊兰作为圣子在礼拜中也是有象征意义的。不过他需要做的只是安静地跪在伊索德神像面前就好，一般是需要两三个小时，虽然每次弄完都膝盖酸痛，但伊兰实际上是挺喜欢这样的时刻的。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找他的麻烦，虽然身体有一些疲惫，但是精神上却是可以非常放松且自由的。他经常望向教堂内的圣伊索德神像，传说中的这位创世神面容柔和美丽，姿态优雅自若，神情平静而祥和，让人见之非常容易心生敬仰之情。

    礼拜如同往常一般按部就班地举行着，突然，教堂的大门被打开，一队身披铁甲的兵士冲入教堂内，引起了不小的惊动。作为主力人的杜兰特牧师面色不悦，怒斥道：“怎么回事？教皇大人没有告诉过王城的军队，但凡在进行礼拜的时候谁干扰教礼都可以按死罪论处吗？”黛瑞斯修女示意杜兰特噤声，转而向兵士的首领询问道怎么回事。

    那群兵士的首领声音有些颤抖，好半天才开口说道：

    “是炼狱……简直是人间炼狱……魔军，是魔军！来自西海岸之外的魔军已经占领王城了！那些军队不是人，是魔鬼！它们有的长着翅膀从天上飞下来吃人，有的可以吐出火焰把人烧成灰烬，不到一个月时间他们就从西岸杀到王城，现在王城已经被那些魔物占领了……莎尔王国……灭亡了！”

    此言一出，场面哗然。刚刚还在深情赞美神只的众人们一下子就被这惊人的消息冲击得慌乱失措，乱成一团。

    “我……我早听说了！我哥哥是在城门当差的，他告诉我说莎尔现在非常危险，我早该听他的离开这里，而不是为了钱而当什么修女！”

    “怎么办？他们既然已经占领了王城……那是不是王城里的人都死光了？！我的天呐，我的父母怎么办啊！呜呜呜……”

    “我们现在身处绝崖之上，根本走不掉啊！要么在这里等着魔军到来，要么跳下绝壁自杀！总归都是死路一条！”

    修女和信徒们的哭喊争吵在修道院大厅里回响不停，人们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失去了理智，绝望与悲凉的氛围开始蔓延。正在这时，那个冰冷的声音如振聋发聩般响起。

    “不许吵。”

    黛瑞斯简简单单三个字，但却有震慑人心的力量，并没有声嘶力竭也没有歇斯底里，听上去冷静而有魄力，慢慢地，场面安静了下来。

    “请问您来这里除了报信，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呢？”

    黛瑞斯神色平静无异向兵首询问道，那人这才如恍然大悟般继续说道：“是的……是教皇大人特许我们出城护送这个东西到这里，说是一定要亲手交给黛瑞斯修女，只能由黛瑞斯修女翻阅。你们谁是黛瑞斯修女？”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用丝帛包裹的手卷，朗声问道。

    “这……这位就是黛瑞斯修女了。”旁边的一个小修女向兵首示意道，之后兵首立刻向黛瑞斯行了一个礼，双手捧上手卷呈交给黛瑞斯。

    黛瑞斯在众人的注视下接过手卷，缓缓地展开并着。在场的修女们都很想看看教皇的手卷里写了什么，但是都碍于黛瑞斯的威严，只得静待黛瑞斯宣读教皇手令。

    黛瑞斯眼光快速扫读着卷轴上的文字，人们都试图从黛瑞斯的表情中解读一些来自卷轴上的信息，可惜黛瑞斯的表情一如之前的平静冰冷，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读不出任何感情。

    很快黛瑞斯收起了手卷，大家都等待着黛瑞斯宣读教皇的旨意。但黛瑞斯什么都没有说，只走向还跪在神像前的伊兰，平静道：“圣子，过来。”又向兵首问道：“可否劳烦长官派两个最得力的手下”“你们随圣子同来。”然后走向玻璃墙走廊。

    此刻，所有人注视的对象变为了伊兰，伊兰可以清楚地听到修女与修士中有人发出了怪异而惊讶的声音，但伊兰无暇顾及他们，他现在需要做的只有跟上黛瑞斯修女的脚步。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王城卫兵报来消息的缘故，伊兰感觉玻璃墙外透过的天空的光都有些血红妖异了。伊兰从小没有亲人，所以即使知道王城被魔军屠戮，其实也没有太悲伤。但从小

    “跟我过来。”走在前方的黛瑞斯如是说道。伊兰和守卫跟着黛瑞斯的脚步，穿过弯折的走廊，来到了修道院后院被封锁的大殿，黛瑞斯掏出一把雕刻精美嵌有宝石的钥匙，打开了大殿的门，门内灰尘的气息浓厚，仿佛是许久未使用过了。屋内的布局像是祷告室，正中央也是一尊创世神圣伊索德的神像，但与正殿的柔美优雅不同，这尊圣伊索德的神像双目紧闭表情痛苦，姿态扭曲且双手反抱自身，似是在忍受什么。

    黛瑞斯在圣伊索德的神像前跪下，双手合十似是祈祷一般跪拜了一下神像，然后在神像的底座摸索着，不一会儿，触动了开关，神像旁的地板上显现出一个地道的入口，一级一级的台阶向下延伸，幽明的灯火在墙上仿佛魔鬼的双眼一般深邃闪烁。

    ”你们护送圣子从这里往下走，这条秘道会直通地底深处，在那里有通向外界的出口。不过更重要的是……这个地下通道底部的圣湖沉睡着创世神分裂的灵魂之一。“

    黛瑞斯的神情不似之前平静，但她的语气依旧沉稳，似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创世神分裂的灵魂？”

    “是，最开始的世界是一片混沌，是圣伊索德创造了世间万物，包括日月山川、树木花草、神、精灵与人类。但因为世间生灵太多，精灵与神和人类的矛盾频发，圣伊索德的灵魂也在纷乱中分裂成了三份。于此地沉睡的便是其中亲和人类的菲欧拉。”

    黛瑞斯向伊兰诉说着她在梅洛琳的手卷上所获悉的信息。遥远西方海岸的尽头沉睡着创世神的另一灵魂厄墨提斯，厄墨提斯亲和于精灵，尤其是魔物之属。梅洛琳从神那边得到的预示正是厄墨提斯即将觉醒，届时热衷屠戮与残暴的厄墨提斯可能对人界与天界都造成极大的伤害，所以需要拥有唤圣命格之人让圣伊索德于人界沉睡的灵魂苏醒进行对抗。

    伊兰听着黛瑞斯诉说的请求，这一切似乎都有些超乎理解。虽然他一早就清楚自己圣子的职责是为了未来的灾厄，但真当这份责任需要承担的时刻，伊兰不禁还是对自己能否胜任产生了怀疑。

    “黛瑞斯修女……请问我应该怎么唤醒菲欧拉？”

    “应该是不需要做什么特别的，据梅洛琳教皇得到的启示，只要当你靠近圣湖，菲欧拉会感受到你的气息自然出现的。只是，你们二人一定要注意……”

    黛瑞斯看向两位士兵，面色凝重。

    “这下面的路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你们可以承诺不惜牺牲性命也要保护圣子安全吗？”

    两位士兵面面相觑，片刻后单膝下跪行礼齐声道：“誓死守卫圣子安全！”

    黛瑞斯点了点头，做了个祈祷的手势，轻声道：“好，你们这就快从这里离开，愿神保佑你们。”

    伊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开口询问道：“黛瑞斯修女……您，不和我们一起离开吗？”

    黛瑞斯修女轻轻摇了摇头，眼睛看望门外赤红色的天空，目光空灵而悠远。

    “想来魔军不久之后会找上这里来，假如我离开的话，修道院的众人会失去主心骨。而且我留下来为你们断后你们的处境才会更安全。不要再犹豫了，快下去吧。再不抓紧时间，就没有机会了，快！”

    伊兰听黛瑞斯修女这样说，心中一动。黛瑞斯修女平日对他算不上好，但是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刻黛瑞斯修女竟然会对他如此。伊兰知道利害，不再犹豫，只对黛瑞斯修女郑重鞠了一躬，道了一句保重便随两位士兵义无反顾地向地下走去。

    黛瑞斯修女见三人都已安然离开，立刻再次触动机关掩盖好痕迹，离开大殿重新将门锁上，然后将钥匙丢入云崖山底。

    黛瑞斯丢下钥匙的时候，颤抖的手甚至迟迟无法收回，黛瑞斯闭上眼不断回想着之前背得滚瓜烂熟的圣训与教义才让自己平静下来。这里的大家需要自己，黛瑞斯这样告诉自己，回大殿去吧，自己离开的这一会儿，还不知道那里会怎么乱呢。一定要保持平静，一切一定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