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一个小时与花生糖

    雪风开始第一次尝试戒烟。

    烟味真的很难闻。她以前只是不在意，觉得大不了就离所有人都远一点，反正她也对他们没兴趣。

    但是如果要去见墨秋的话......她不想让他闻到她身上的烟臭味。

    她又开始打自己。犯烟瘾的感觉只是焦躁，并没有想当年她忍着不去找墨秋时那么无助。那时她的大脑经常一片空白，身上也会出冷汗。

    和那种感觉相比，不抽烟显得容易多了。她对还在网上挑选衣服的外公说她还想要戒烟糖，外公当然很高兴地给她买了。

    金金给她打了一个视频通话，青青也在旁边。他们两个是同一个故乡的发小。

    “你还好吗雪风？”金金问她。

    “还行，在戒烟呢。”

    “戒烟？你？戒烟？”

    雪风把手机立在桌子上，人坐在了床边，“我怎么就不能戒烟了？”

    “我懂了！”青青用力拍了金金的肩膀一下，把他拍得咬牙切齿，“你是要去约会吧？”

    “也不算吧......”

    “怎么不算啊？是那个人吧？”

    “是。”

    “那他妈的还不算？”青青被她气得蹦出一句脏话。

    “只是先见一次，不知道见了之后会怎么样......”雪风的声音依然很平淡。

    青青在视频中的表情像在看一头猪，“还能怎么样？我真是纳了闷了，除了睡一觉还能怎么样？”说完，她又转过头去看金金，脸上的表情写着“雪风脑袋有病吧”。

    金金难得的也没有制止她毫不矜持的语言，而是也面露难色地看着视频里的雪风，“对啊雪风，这个......你们又不是去分手的对吧？”

    “早就分过了。”

    “所以，那......还能是怎么样啊？”金金被她这副完全不知晓常理和人情的样子逼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在被迫听青青科普了“和好sex”和“胜负内衣”的“常识”之后，雪风几乎快要趴在床上睡着了。但是最后挂电话的时候还是没忘了调侃对面两个人一句：“那你们也有过‘和好sex’吗？”

    “没有，我们都不吵架的......”

    在听到雪风嘿嘿的笑声之后，两个人才知道被她诈了。在他们大声的“声讨”中，雪风说了句“拜拜”就挂了电话。

    她几乎是马上就把这件事忘了。

    因为回了家，她也懒得出门，这几天就完全没有化妆。外公在刚开始看见她那种被青青称为“清新版哥特、纯良风吸血鬼”的妆容之后虽然说她看起来有点恐怖，但是等到雪风卸了妆洗了脸走到餐厅吃饭的时候，外公就大声赞美：“看看我们外孙，长得和你外婆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雪风看了一眼外婆，挑了挑眉毛，用眼神询问是真的吗。外婆说雪风确实和她长得很像，都有一股“看不出出身”的感觉。

    网购的东西要等几天，在去见墨秋之前她是用不上了。所以她抓起了普通的糖，在想抽烟的时候放进嘴里。但是她真的认为糖不好吃，除了冰激凌以外其他甜腻腻的东西都让她觉得恶心。

    可是她还是吃了很多糖，外公开始劝她“小心得糖尿病”。她当然不会得糖尿病，她的家族里没有这个基因，她顶多就是把自己的牙吃坏。

    因此她动不动就要去刷牙。她现在用的牙刷还是前一年墨秋送给她的那把电动牙刷。换了很多次牙刷头，非常耐用。她又想起她自己原本那把，想起她用它做了什么。

    她突然就脸红了。她没有后悔，也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只是后知后觉地在一年之后发觉有点不好意思。

    她把自己的衣服也洗了，外公珍藏的清香不熏人的洗衣液快要被她用完了。她没有浪费地每次都倒很多，而是她洗的东西太多了。她几乎把她所有的衣服都洗了一遍，又顺便把过年之前外公外婆打算洗的衣服也一起洗了。于是她几乎一整天都站在洗衣机前面，只是偶尔看一看手机。

    她这番举动属实把外公和外婆吓了一跳。外公一边说着“外孙真的长大了”，又一边小声跟外婆嘟囔“森森做家务了，要变天了”。外婆虽然心疼这个既聪明又笨得要死的外孙女，但还是没有阻止她。

    雪风从小到大都并不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她成绩好得别人没话说，但是人际关系又差得令人费解。她眼里没有家务，也没有别人。如果你能对她像外婆和外公一样好，说不定她也会和你亲热一点，但是不要指望她会来分担你的生活。她自己本来就是永远都生活在象牙塔中的人。她周围的人都默认了这一点，不得不接受，喜欢她的人更是惯着她，什么都愿意帮她做。好在她是一个好孩子，本质并不坏，也不大会得寸进尺或骄纵放肆。她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也知道别人都为她做了什么。她只是不会从象牙塔里走下来。因为那才是她的生活。

    但是现在这个注定要在象牙塔里过一辈子的小孩开始担心地面上的事情了。她虽然还是不会做饭，做家务也很差劲，但是能做的都慢慢开始做了。如果是洗衣机、微波炉这样的家电、只需要熟悉cao作就可以完成工作的工具，她现在已经使用得非常熟练。

    她甚至比一般的孩子还要更担心钱，既犹豫自己该不该花钱，又害怕自己花钱花得不对就会失去一部分生活的资源。

    外婆会偷偷抹眼泪，想着：明明我们也不是什么特别穷苦的人家。雨桐当年也养过来了，也没亏着饿着，每天都漂漂亮亮地出去玩。怎么到了雪风这反倒不行了？她不是更应该什么都不cao心，每天只是去上课、画画，去找跟她一样有才华的人交朋友吗？

    可是外婆还是没有不让她cao心生活。她知道这是雪风想要的，是她必须要让自己多多少少获得一些的东西。所以外婆只是给她讲衣服究竟要怎么晒才不会有褶子，什么样的食物可以放进微波炉而什么样的食物不能。同时外婆也会因为实在心疼得受不了而对她说：“森森啊，你说你学这些干嘛？”

    雪风说她不能总是靠别人。外婆又说：“你不用太担心这个。你看不出来吗？你这样的人周围总是会有愿意帮你的人。要不然你这么多年不早饿死了？”

    雪风想了想，发现的确是这样的。每次她从象牙塔里走出来，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的时候，都会有人出来帮她做。外公和外婆、父母、雨桐、墨秋、青青和金金......

    但是她还是想自己去做。她不想再给别人增加负担了。她觉得自己只要学，总有一天能学会的。哪怕她真的很笨，笨得到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给塑料袋打结，但是总有一天她能靠自己好好活着。她希望自己既可以拥有自己的爱好、学习和研究自己喜欢的东西、拥有一个很好的人生，同时也不会给身边的人添麻烦。

    这就是墨秋对她说过的话的真正意义吧。她必须要变成一个非常强大的人。强大到既可以保护自己的事业和爱好，保证自己的人生不会错轨，同时也要能够多少懂得一些日常生活。至少不会再真的认为zuoai比吃饭更加重要了。

    和墨秋约好的那天来得非常快，她甚至都没有感觉到时间在流逝。

    她身上的烟味去掉了很多，但是她总是觉得自己鼻子里还是会在呼吸的时候散发出烟的味道。她把外公治疗鼻炎的喷雾拿来对着自己的鼻腔喷了一下，觉得有点刺激，她的鼻子里开始觉得很疼。但是药的味道总归是盖过了残留下来的顽固的烟味。

    身上的衣服是用外公的洗衣液洗过的，还留着一股淡淡的兰花香。

    已经是一月份了，她还是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系扣式羊毛衫，外面套了一件薄薄的大衣，也没怎么化妆，只是稍微遮盖了一下她脸上的泪沟和黑眼圈。接着就一身黑地出了门。

    走之前她和外婆说“出去找个人，晚上不一定回来”，外婆只是说“有事记得打电话”，外公却几乎要追了出来，对着她说：“外孙你又要去找谁？朋友还是男朋友？”

    雪风摇摇头说“不知道”，再次强调了一遍没什么特别大的事，这个人以前就认识，说完就走了。

    墨秋给她发的地址离外婆家很远，即使是在年前这个路上几乎没什么人的时间里，她还是坐了三十分钟公交车才到达她要去的站点。

    这是一片刚刚盖起来没几年的新小区。不靠海，但是离山很近，从窗户往外看可以看见绿色的丘陵。但是现在是冬天了，所以丘陵也变成了光秃秃的棕黑色。

    这里离市中心很远，几乎已经到了城区的边缘，不太适合在市中心工作的人。但是如果可以自己开车，其实也无所谓，只要早点出门就行。这里离城市大学很近，但也没有近到可以让大学生来这里散步。

    这里太安静了，像是在城市里制造出了一个避世之地。

    雪风的方向感很强。这片小区构造也并不复杂，总共也没有几栋楼，楼层也不高，最多只有四层，看起来像洋房，不像公寓。

    她很快就找到了墨秋住的那栋楼。她想打开门走进去，却觉得不行。这里看起来非常私人，而她不属于这里。她犹豫了很久，像个不法分子一样在大门面前走来走去。

    门卫的爷爷把她叫住了。

    “小姑娘，你来找人吗？”

    雪风抬头，看见从保安室的窗户里探出一张老人的脸。看起来很和蔼。她点了点头。

    可能是雪风虽然长得不好接近，但是不像坏人，于是门卫对她说：“那你进来等吧，外面冷。”

    她这才走了进去。

    门卫爷爷问她来找谁，她报了墨秋的门牌号。爷爷立刻就说：“哦，我知道，他这两天出门了吧？”

    雪风点点头。每栋楼的房间都不多，甚至还没住满，认识每一个住户很正常。

    “朋友？”

    雪风想了想，点了点头。

    她在来之前就已经接到了墨秋的电话。他在电话里说他坐的那班车晚点了，可能要晚点才会回来，如果她到了就去找门卫要钥匙到他家里等。

    她没有要钥匙，而是坐在保安室里和门卫爷爷聊天。可能是这里住着的年轻人并不多，都是一些喜欢安静的中年人，连小孩子都没有。所以看到雪风这个年轻人出现之后，他显得非常高兴，给雪风倒了一杯热水，让她坐在那张小床上。

    她现在虽然还是不习惯和别人聊天，但总归是不会再无缘无故觉得讨厌或者走开了。毕竟人家也没有什么恶意。

    门卫爷爷一看到她走进来，穿着那身薄薄的、甚至还露着脖子的衣服，马上就说：“小姑娘，你不冷的吗？”雪风摇头，又听到他说：“来来来，进屋里来暖和一下，你们年轻人啊都爱美，总是穿得这么少，老了身体是要出毛病的......

    “你来找朋友？”

    “嗯。”

    “男朋友？”爷爷突然笑了，看见雪风好像不太想说，以为她是害羞了，“哎呀年轻人，不要不好意思，事业和爱情都是要自己去追求的，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的！”

    在听了好几次“年轻人不能要脸”这句话以后，雪风突然笑了。门卫爷爷问她以前怎么没来过，雪风回答她之前在外地。

    “哎呦异地恋，太辛苦了太辛苦了！”

    雪风又笑了。谁家的异地恋是一点都不联系的啊？

    因为有人跟她说话，所以她多等的那一个小时也没有很难熬，爷爷还给她吃了一块花生糖，正好堵住了她当时的烟瘾。

    现在是冬天，所以天很快就黑了下来。